内城的门洞很窄,雄武营的弟兄门一时无法全部退回城内。落在后方的人,不得不转身迎敌。不断有冲上来的敌军被砍倒,刺穿,也不断有雄武营的弟兄倒在敌军的钢刀下。双方有着同样的面孔,带着同样的勇气,甚至为了同样的目的而辗转厮杀。血柱一道接一道飞溅起来,染红瓮城的青灰色的城墙。
宇文士及呆立在城墙上,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如果旭子不在瓮城内,此刻他会毫不犹豫地命令士卒落下铁栅栏,将瓮城中的自己人和敌军一道隔离在外。然后用滚木擂石从四面八方打下去,将底下的人不分敌我全部砸成肉饼。
慈不掌兵。这个慈字,不光指的是针对敌人,也包括必要时刻壮士断腕。但现在,落下铁闸的命令他却传不下去。事实上,即便此刻他有勇气下达关闭内城门的命令,城墙上的袍泽们也不会去执行。宇文士及知道,旭子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身旁这些骁果们正是看到了主将的亲身经历,才满怀希望地留在雄武营中为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博杀。如果他今天敢下令抛弃旭子,无论黎阳之战结果如何,大部分骁果将不会再承认他这个监军。甚至,这些无法五天的家伙都通过行刺他这个监军的方式来为郎将大人讨还公道。
宇文士及不明白李旭通过什么手段握住了雄武营弟兄的心。但他却能听得见袍泽周围焦急的呐喊,能看见许多兵器被劈断的士卒依然站在李旭身边,与主将大人共同进退。能让很多你连他名字都记不住的人选择与你同生共死,这是何等的荣耀。为将者能让士卒效死到如此地步,夫复何求。刹那间,宇文士及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已经沸腾,恨不得杀跳下城去,把那个被士兵们仰慕着的少年人,换成自己。
有这样一群弟兄在身边,足以纵横天下。宇文士及感慨着,用横刀指向了靠近外城门一侧。“到那里去扔滚木,切断敌军,切断敌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变了调,然后,看见城墙上百余名弟兄争先恐后跑到城门顶,下暴雨般的将滚木、擂石、甚至叛乱者的尸体一同砸下。
瓮城中的叛军没料到宇文士及还有这一手,登时被砸了个人仰马翻,整个攻击节奏再度为之一缓。瓮城内的雄武营弟兄把握住战机,快速后退,又一批滞留在外的人顺利躲回了城内。
韩世萼迅速调整部署,命令所有的弓箭手都迫近了城墙,将羽箭层层叠叠地射进城门上的敌楼中。支撑敌搂的四根粗大的木柱瞬间就扎满了白羽,没被敌楼挡住的羽箭刺破长空,刺透铠甲,将几十名正在高举滚木的大隋劲卒射成了刺猬。
“啊――!”受了伤的雄武营弟兄惨叫着从城门上方落下,和手中的滚木一道,完成了对敌军的最后一次攻击。得到己方支援的铁甲叛军越战越勇,大踏步上前,砍翻对手,从数个方向挤往内城门。
大多数雄武营的弟兄门都退入了城内,内城门口,只剩下了李旭和二十几名负责断后的悍卒。他们以主将为核心,结成一个小小的方阵,且战且走。而敌军如狼群般四下咬上来,将最外围的士兵肉片一样撕下。敌军已经看出来旭子是这伙人,甚至整个黎阳守军的核心。他们知道自己如果将面前这二十几人咬住,黎阳城内门就永远不敢关闭。
但是,他们想错了。
“关城门!”李旭劈翻自己的对手,冲着城墙上的宇文士及大吼。他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伤,亏得李渊给的铠甲结实,才没有丧失战斗力。但这种幸运不会持续太久,冲过来的敌军战斗力越来越强,他不能保证自己还能顺利击败下一个对手。
“什么!”宇文士及大惊,难以置信地瞪圆双眼。
“不能关,不能关!”城墙上,忠勇的士兵们大声抗议。有人顺着马道跑下城墙,试图给自家主帅以支援。有人则冒着箭雨冲进城搂,将大量的石块和滚木砸落。
以命换命,城搂内的雄武营士卒扔下滚木,砸翻数个叛军。叛军的羽箭同时也射穿了他们的身体。不断有人冲进城楼,举起滚木擂石。也不断有铁甲步卒涌进瓮城,踩着血浆向前推进。
“粘住他,粘住他!别放他走了!”铁甲步兵的主将带着亲卫冲进了瓮城,用钢叉指着李旭大喊。几名士兵欲在自家主将面前表现,奋不顾身地冲上前。但是,他们手下的功夫实在不济,不到三招,就做了旭子的刀下之鬼。
新的一轮厮杀结束,又几名断后士卒倒下,城门口,除了李旭外只剩下了不到十名悍卒。大伙冷笑着,聚集在主将周围,就像一块礁石,死死挡住涌向城门的人浪。
“让开,我来!”铁甲叛军的主将,挤开身边的士卒,挺叉向旭子扑来。“狗官受死!”他大声断喝,身体腾空,人随叉走,瞬间已经扑到李旭身前。
“铛,铛,铛!”李旭连接对方从半空中刺来的三叉,后退半步,挥刀向敌将腰间砍去。
“啊!”敌我双方士卒都发出一声惊呼。这几下快若电光石火,没等他们惊呼声结束,那名姓吴的叛军将领于半空中一拧身,铁叉顺势向下一横,挡住了旭子的致命一刀,然后飘然落下。挺叉再刺。
“铛!”李旭又挡住了对方致命一击,被黑刀上传来的巨大力量震得两膀发麻。
“铛!”吴将军大步后退,看着和自己一样勇悍的对手,满脸都是惊诧。
“是你!”二人同时惊叫。下一刻,又挥舞兵器战到一处。“你居然做了狗官!”吴将军愤怒地骂,恨不得将李旭一叉戳翻。“你是叛贼?”李旭一边隔挡,一边追问。黑刀泼出一团乌光,再度将吴将军逼退数步。
“关城门!”李旭再次大喊,左手抓住系着半块钉拍的铁链,双腿猛用力,整个人跃到了半空中。他的身体借着铁链的牵引在半空中画出一道死亡之圈,兜过叛军的面甲和颈甲。叛军的面甲和颈甲均为铁环编制,防御最为薄弱,凡被黑刀砍中者,无不碎裂。面甲的主人或者捂脸,或者掩喉,惨叫着蹲在了地上。
“把李将军他们拉上来,关城门!”宇文士及终于明白了李旭的想法,命令声中带着狂喜。
与他一样机警的敌军士卒也识破了李旭的打算,呐喊着再度冲上。被李旭身边最后几名士卒一一逼退。敌军退开后,幸存的亲卫学着主将的样子抓住头顶上的铁链,脚踩城墙,在城上同伴的配合下快速升高。在升高的同时,他们还没忘记再狠劈几刀,让敌军无法顺利接近。
充当内城门的铁栅栏轰然而落,隔断城墙内外的仇恨。李旭和最后的几名亲卫快速腾空,在敌军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接近城垛口。
“准备滚木擂石!”李旭望着脚下的吴黑闼,大声喊道。快走,他心里默默祷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无法大声,只能期望吴黑闼懂得审时度势。
“呜!”一杆乌黑的钢叉凌空飞来,擦着旭子的脸,射入青灰色的城墙。
“啊!”城上的雄武营将士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待看见钢叉走空,他们又兴奋地发出了一阵狂呼,“李将军,李将军平安!”
“李将军,李将军!”城上城下,欢声雷动。
“咳咳!”旭子被钢叉溅起的尘土呛得大声咳嗽,身体不由自主地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然后,他手臂猛扯铁链,脚尖一踩叉柄,整个人再度窜起五、六尺,如头苍鹰般,稳稳地落上了黎阳城头。
“准备滚木擂石!”旭子登上城头,立刻用黑刀指向敌军,拖长了声音命令。在关切的目光中,他看见吴黑闼带着铁甲步卒,仓惶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