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人纵火!”站在树枝上的了望手大声汇报。“不是火,不是火,他们,咳咳,咳咳,他们放,放烟!”另外一个了望手的喊声被剧烈的咳嗽所掩盖。
“取,咳咳,取水,咳咳,堵住,堵住口鼻!”乙支文兴一边大声咳嗽着,一边命令。他的亲兵拼命将主将的指示重复喊出,喊声却被一阵高过一阵的咳嗽声所淹没。
隋军没有纵火,他们在放狼烟。这么大的河流边,即使放起火来,火势也蔓延不到整个山谷。但放烟和放火不同,烟可以顺着风四处漂移。而强劲的西风,刚好将山谷外的所有烟雾从喇叭型的谷口源源不断地灌进来,灌进来。
艾草的芳香气息不见了,代之是浓烈的恶臭味道。每呼进一口气,乙支文兴都觉得头晕目眩。他看见自己的一个亲兵嘴角上流出了长长的涎水,而另一个亲兵手卡着喉咙拼命喘息着,整个身体弓成了一个虾米状。
他不得不在亲兵的搀扶下后退,烟太浓了,好像还带着毒。到底是什么毒,乙支文兴不清楚。但这种毒烟已经令他麾下的很多将士失去了战斗力,无数人的身体弓成了虾米状,一边大声咳嗽着,一边源源不断流口水。
“是马粪烟,取湿布,堵住口鼻,堵住口鼻!”一个随军郎中跌跌撞撞地冲向河滩,扎进了乌骨水中。冰冷的河水缓解了他的中毒症状,但血丝已经顺着他的鼻孔淌了出来。“不仅仅是因为马粪,湿马粪烟雾的毒性没有这么大,断肠草、蛇涎花、五步倒、大叶蒿…”凭着多年行医经验,郎中分辩出了至少十几种常见的毒草味道,他绝望地看了看河道两边的数百尺高的峭壁,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第一道营垒的高句丽士兵受惊了的鸟雀般跳过木栅栏,撒腿跑向山谷深处。紧接着是第二道营垒,第三道,第四道,不论主将漫骂呵斥也好,杀人立威也罢,谁以不肯留在原地挨熏。他们未必怕死,但如果浓的烟雾,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了。
乙支文兴在侍卫的簌拥下退到了山谷深处,他不怪麾下将士未战先退。他只能怪敌军主将太卑鄙了,太无耻了,居然想出了这种烟熏之计。之所以选择乌骨谷阻截敌军,他就是看中了这个山谷前后两端宽,中间狭窄,左右两侧石壁高耸的地形。万万没想到,这种地形同时也为对方的浓烟攻势创造了充足的条件。
“撤,撤,咳咳,撤到中央,咳咳,在那里,咳咳,整队,整队!”乙支文兴晕晕乎乎地命令,叮嘱心腹将领把溃兵收拢到山谷中央。这个山谷足够狭长,隋军制造的浓烟可以波及西北半段山谷,却不可能把整个山谷灌满。并且,浓烟对双方的伤害是对等的,高句丽人所放弃的营垒,隋军同样也无法得到。
话音刚落,乙支文兴就看到几点红光从浓烟中冲了出来。“火,火!”惊惶失措的士兵们大喊道,互相推搡着远离河滩。
乙支文兴脸色瞬间变得惨绿,不可能,隋人不可能再冲过如此浓的烟雾来放火。但事实上,就是有数个火团顺着河道冲将下来,把浓烟送到了他的眼皮底下。“崩!崩!”随着沉闷“崩崩”声,最前方的火团接连撞断了两条高句丽人事先拉在河中的挂网,一头扎在了沙滩上。红星和黑烟立刻窜了起来,夹杂着白色的水汽,妖异如厉鬼喷出的毒雾。
那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毒雾,木筏上没有人,只有燃烧的劈柴和大包的马粪。湿润的马粪和各种各样的毒草混在一处,被烈火烤出致命的浓烟。“这条河是向东流的”乙支文兴的眼中露出了绝望。为了防止隋军强行从河道中突破,或者有人在夜里偷偷泅往下游和另外三十万隋军联络,他命人在河水中布下了数以百计的暗桩,拉下了数以百计的渔网。而现在,这些暗桩和渔网都成了敌军的好帮手。上游冲下来的毒火木筏被木桩和渔网拦住,在不同河段,不同地点,制造出无数杀机。
“远离,咳咳,河道,远离,远离烟雾,远离,咳咳!”乙支文兴捂住自己的喉咙,断断续续地发出命令。
“这条山谷有足够长!”他晕晕乎乎地想。“烟雾不可能充满整条山谷!”他觉得腿脚发软,完全依靠着侍卫的搀扶才避免自己倒下,“即便放弃前半段山谷,还有后半段可以用!”他甩开侍卫,挣扎着弯下腰,从河滩上捧起一把湿润的砂子,嘴巴贴在上面大口大口地呼吸。
山谷里的风更大了,烟已经开始变淡。无数士兵倒拖着兵器从他身边跑了过去,旗帜、盾牌、弓箭扔了满地。
“都给我站住,光凭浓烟,他们夺不下山谷!都给我站住”乙支文兴放声长号。他直起腰,看见了西方的天空绚丽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