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至其极,几近道矣。”虽然是个康里人,雪雪的华夏古文功底,却比朱重九强了不止一点半点,短短八个字,就把马屁拍了个恰如其分。
朱重九又笑了笑,不置可否。
大规模采用了旋转机械之后,再恰当地提高窑温,扬州一带的制瓷工业,当然会取得突破性进展,但跟后世景德镇那边动辄零点几毫米的薄瓷比,眼前这几个茶杯沒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
他是后世工业化时代的量产物品见多了,所以更欣赏手工艺品那种浑然天成感觉,但对于雪雪來说,周遭尺寸毫厘不差,外壁仅有韭菜叶般薄厚,通体又白得几乎看不到任何杂色的瓷杯,却是难得的奇珍,捧在手里又把玩了好一阵儿,才恋恋不舍地放在石头桌案上,叹息着补充道:“让大总管见笑了,某家的见识虽然不算孤陋,但是在大都城中,却是从今年春天开始,才有机会看到如此精致的茶具,并且眼下在市面上能买得到的,俱照着大总管这套相差甚远。”
“难得大人看得上,朱某送大人一套便是,洪三,你记住了,回头从我那里找一套更好的來,派专人给雪雪大人送过去。”后世大国总理推销高铁都司空见惯,朱重九当然不介意顺手给淮扬的瓷器打个广告,笑了笑,大声回应。
“这,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雪雪闻听,赶紧站起來,讪讪地拱手,“某家只是见猎心喜,所以才顺口一赞,怎敢厚着脸皮,当面向大总管讨要好处。”
“什么好处不好处的,一套茶具罢了。”朱重九也站起身,笑着还礼,“说句实在话,朱某是真心想跟大人交个朋友,若不是大人來得太突然,令朱某担心腹背受敌,前几天,朱某甚至都沒想过与大人会猎于泰山之下。”
这话,就说得有些露骨了,不是我想打你,是你來得不是时候,让我感觉到了腹背受敌的危险,要怪,你只能怪自己运气实在太差,或者怪自家友军动作太慢,给了我抢先下手的机会。
雪雪这个人本事虽然差,但心思转得却一点儿都不慢,听出了朱重九话语里的示好味道,立刻笑着摆手,“唉,造化弄人,造化弄人,某家來济南之前,也不知道朱总管会亲自领兵前來,唉,,。”
说罢,又长吁短叹,仿佛自己如果早知道要跟朱屠户做对手,就会主动退避三舍一般。
“唉,,。”朱重九也陪着他长长地叹气,待彼此都把姿态做足之后,又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道,“真是给大人添麻烦了,丢了济南之后,大人跟上头,恐怕很难交代得过去吧。”
“嗯,。”雪雪如同嗓子眼里被人倒进了一捅猛火油般,勃然变了脸色,“朱总管,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今日请某家來,就是想当面羞辱一番么,若是如此,你可真打错了主意,某虽然为败军之将,却未失战心,今日只要不死,早晚要登门跟朱总管讨教个明白。”
“这,雪雪大人好像是误会了。”朱重九仿佛真的被对方的激烈态度所动,满脸愕然地回应,“朱某是看了大人写给朝廷的绝命书,钦佩大人才情和忠心,所以才起了结交之意,并且不惜尽自己所能,替大人弥补一二,若是大人不希望朱某管你跟朝廷之间的闲事,直接明说便是,又何必做受了奇耻大辱状。”
“你,你,你”雪雪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如果八名黑人战奴沒有走开的话,他绝对要扑上去跟朱重九拼命,“某家是先写了绝命书,然后又弃城而走,但,但某家也是为了预防自己被你追杀,留一些文字來激励后继者,姓朱的,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现在就说出來,某家接招便是。”
“雪雪大人真的误会了。”朱重九皱了皱眉,满脸委屈,“朱某真的是诚心要和大人交往,雪雪大人究竟要朱某怎么做,才相信朱某并无恶意,唉,也罢,朱某就给大人透个实底儿,朱某知道大人你跟脱脱势同水火,朱某一样恨他入骨,所以朱某跟大人,此刻应该算是同仇敌忾,朱某”
“住口,某家才不跟你一个反贼同仇敌忾。”沒等他把目的解释清楚,雪雪已经厉声打断,“某家跟脱脱,都是蒙古人,都是朝廷重臣,怎么会跟你一个反贼來勾搭,做那亲者痛,仇者快之举,。”
“恐怕脱脱眼里,从沒当大人你是同族吧。”朱重九也不生气,摇了摇头,低声冷笑,“也不知道他将來班师回朝之后,会不会念在同为朝廷重臣的份上,对大人你手下留情,嗯,他应该会的,别怯儿不花家,好像就在般阳,不过这次我沒见到他,韩嘉纳大人,当年得罪了脱脱,好像也沒有被处死,只是去努尔干放羊了而已,嗷,还有秃满迭儿大人,他是履任途中遇到了盗匪,他的死,不能算在脱脱丞相头上。”
后几句话,可是句句诛心,蒙古朝廷内部权斗激烈,胜者对失败者,向來是务求赶尽杀绝,脱脱上一次罢相之后复起,就将政治对手,别怯儿不花、韩嘉纳、秃满迭儿等人,尽数赶出了朝廷,然后在流放地或者放逐途中,一一下手铲除。
当时雪雪恰巧站在了脱脱这边,所以亲眼目睹了对手的下场如何惨不堪言,马上轮到他自己被脱脱当作对手处置,下场恐怕不会比那几个人好上分毫,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悲从心來,摇了摇头,噙着眼泪回应,“某家丧城失地,早就该死了,沒什么好委屈的,用不着你來假惺惺地说风凉话。”
“大人丧城失地,按律当死,大人的老婆孩子呢,大人的兄长和故旧呢,难道他们也该死。”朱重九看了看雪雪的眼睛,冷笑着撇嘴,“也罢,算我瞎替你担心,你说得对,你们都是蒙古人,谁杀谁都是心甘情愿,关我一个大反贼什么事情,在旁边抄起手來看热闹好了,何必想帮人忙,别人还不念交情,。”
注1:昆仑奴,唐代居住在南洋群岛土著,身材矮小灵活,被黑心大食商人当作奇货贩卖到广州、长安等地,还有一种身材高大的黑人奴隶,也是大食人贩卖到中国,当时被称为“僧祇奴”,以与昆仑奴区别。
注2:桑给巴尔,印度洋西部的安古迦岛和奔巴岛一带,盛产丁香,自宋代,便有中国商人抵达这两个岛屿,用丝绸跟土著换取丁香,而阿拉伯商人,也经常抓拿岛上的黑人,训练为奴隶水手和奴隶战士,向中国贩卖。
注3:拔拔力,即现在索马里地区,古代时盛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