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草民是个外行,看不懂,看不太懂贵部的军职。”耶律昭目光迅速从俞廷玉肩膀上扫过,揣着明白装糊涂。
“说实话,最开始我自己都沒弄懂,但慢慢习惯了,才明白这种标志的好处在哪儿。”俞廷玉继续憨憨地笑着,目光里充满了友善,“咱们大总管做的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一开始大伙都不懂,但只要跟着去做,保证慢慢就能看出好处來。”
“噢,大总管当然是远见卓识。”沒想到在俞廷玉眼里,朱重九的地位如此高,耶律昭又愣了愣,口不对心地敷衍。
俞廷玉笑了笑,也不跟他计较,做过一呼百诺的少郡王,又做过很长时间沒有任何人身自由的奴隶编户,他早已被命运磨砺成了一块礁石,根本不会在意,那些水面上的浮华和喧嚣。
“那,那俞校尉,怎么又到了淮扬。”但是,耶律昭却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继续低声试探,“您老别怪,草民,草民只是好奇,草民,草民昨天听多图少爷喊,喊贵公子叫什么帖木儿。”
“还能有什么原因,得罪了大元皇家,被贬到了洪泽湖上扛石头呗。”俞廷玉早就猜到对方话里有话,抽回手,笑着耸肩,“你听得沒错,我们父子是蒙古人,不但是蒙古人,还是正经八本的老汗嫡系,玉里伯牙吾氏。”
“你,你是,你是武平,武平郡王的后人。”他回答得平平淡淡,耶律昭却被吓得两眼发直,转过身,手指哆哆嗦嗦,“东路蒙古军万户府元帅,不花铁木尔的后人,你,你居然还好好的活着。”
“长生天保佑,侥幸沒死。”俞廷玉又耸耸肩,好像已经很习惯了别人的惊诧,“沒错,在下就是玉里伯牙吾氏的秀一,故元东路蒙古军万户府元帅,知枢密院事,敕封武平郡王,不花铁木耳家的少王爷,耶律掌柜,细算起來,咱们称得上是半个老乡。”
“你,你”虽然早就知道俞廷玉父子是蒙古人,耶律昭心中依旧天雷滚滚,武平郡隶属于辽阳行省,东路蒙古军万户府驻扎在武安,乃蒙元朝廷用以弹压草原各族的重要力量,将士们都是一人三骑,万一接到朝廷命令,五天之内,就可杀至辽阳城下。
一个手握重兵的亲信大将之后,如今竟“沦落”到在朱屠户麾下当一个小小的翊麾校尉,并且心甘情愿的地步,这大元朝,如果再不亡,还有天理么,这朱屠户,到底有什么本事,连不花铁木耳的后人都甘心受其驱策,甘心调过头來,反噬自己的同族。
“别那么一惊一乍的,都是老辈子的事情了,你不问,俞某自己都快想不起來了,父辈祖辈们的荣耀,关我等什么事情,人啊,总不能活在过去里。”俞廷玉又笑了笑,带着几分奉劝的意味补充。
“可,可你毕竟,毕竟是玉里伯牙吾氏,毕竟,毕竟是钦察国”耶律昭无论如何也不敢认同对方的说辞,指着俞廷玉的鼻子,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荷叶。
将心比心,俞廷玉可以不以玉里伯牙吾氏的昔日辉煌为荣,如今的契丹族中,肯定也有许多人早已忘记了赫赫大辽,那样的话,他这半辈子苦苦追寻的耶律家复国,还有什么意义,即便勉强把反旗竖起來,究竟还能够有几人肯誓死相随。
“那都是过去了。”俞廷玉这辈子经历坎坷,看问題,远比耶律昭这个生意人清楚,“因为我是玉里伯牙吾氏的后裔,所以我全家就不能继续留在草原上,生生给调到胶州來掌管根本不熟悉的水军,然后,因为皇上沒忘了我玉里伯牙吾氏,有司就可以硬安个罪名,把我一家老少贬成贱籍,去洪泽湖畔搬石头修大堤,呵呵,我玉里伯牙吾氏当他孛儿只斤为同族,他孛儿只斤氏拿我玉里伯牙吾氏当过同族么,如今,他孛儿只斤氏要亡国,跟我玉里伯牙吾氏有什么关系。”
一番话,说得声音虽然低,却字字宛若惊雷,炸得耶律昭不停地东摇西晃,“可你,你毕竟是蒙古人啊,朱,朱总管虽然待你有知遇之恩,却,却终究是个,是个汉人。”
“俞某愿意追随朱总管,却不只是因为知遇之恩。”听着对方有气无力地质问,俞廷玉笑了笑,双目明澈如水,类似的问題,他早就想清楚了,心中已经沒有半点困惑,“他从不不曾因为俞某是蒙古人,就把俞某高看一眼,也从不曾因为俞某是蒙古人,就把俞某视为异己來多加提防,他甚至连俞某长相和口音都沒在乎过,喝罪了酒之后,一样抱着俞某叫兄弟。”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个尝尽人间冷暖的蒙古汉子,眼睛里隐隐已经有了泪光,他知道耶律昭心里,肯定有着和自己以前一样的困惑,他早就想清楚了,也愿意与对方分享,“有一次朱总管喝醉了,曾经亲口对俞某,对当场所有弟兄说,无论蒙古人,色目人还是汉人,所有人其实都是长生天的孩子,生而平等。”
猛地仰起头,他的声音听在耶律昭耳朵里头,瞬间大若洪钟,“大总管,大总管亲口说过,我们每个人生來都是平等的,不该有高低贵贱,区别他们的只应该是本事、学问和品行,而不是流着谁的血脉,长着什么样的头发,什么样的眼睛,如果这就是他将來要建立的国家,俞某是蒙古人和是汉人,届时还有什么区别,如果这就是他所说的革命,俞某即便把这条命卖给他,也百死无悔。”
注1:几句題外话,酒徒一直认为,民族团结的最佳途径,是各民族平等相待,而不是人为地制造差别,搞什么狗屁两少一宽,当然,酒徒看问題向來是草民视角,比不上某些大人物高瞻远瞩,所以只能在故事里提一提,以佐酒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