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后,则是千余名淮安军老兵,每人的前胸上,都套着半件板甲。用带子系紧,在后背处打上死结。
板甲表面,一样是沾满了肮脏的泥巴。
团长路顺蹲着蹭上前,探手拨开眼前的野草,“徐将军,差不多了吧?!弟兄们都快晒晕了!”
“再等!”徐达数了数身边树皮上画的正字,咬着牙吩咐。
一共九个正字,四十五笔。
已经等了这么久,他不在乎再多等上几分钟。
自打被洪水困到芒砀山上那一刻起,他就相信,自家主公不会放弃第三军。哪怕是在芝麻李昏迷不醒,赵君用已经准备将队伍化整为零,各谋生路的时候,他依旧没放弃希望。
他相信,只要自己还在芒砀山中,淮安军的战船,就一定会主动找过来。
因为从徐州城下第一战时候起,那个杀猪的屠户,就没放弃过任何弟兄。
而今晚,那支船队终于来了,帅舰上打着一面鲜红的战旗。
身为淮安军的指挥使,徐达知道那面红旗代表着谁。
士为知己者死!
人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而国士之报,就不仅仅是将船上的人接上山,然后商量着如何配合突围。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山脚下,忽然响起一连串爆炸。战舰改变战术了,与对手纠缠了四十轮的舰炮,忽然把开花弹打上了河岸。
大团大团的泥巴被炸起,河滩上,硝烟弥漫。
“换开花弹,换开花弹!”千夫长李良受到提醒,立刻跳起来,疯狂地咆哮。
那种带着捻子的开花弹,他这里也有。因为刚才打得太紧张,一时忘了用而已。既然淮安军开了头,那就别怪他还以颜色。
“是!”两名距离李良最近的炮手,兴奋地答应着。撬开一个炮弹箱子,将开花弹塞进刚刚发射完的炮口。
压紧,装药捻,矫正炮身,瞄准,点火。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轰!”“轰!”两枚开花弹先后飞出炮口,在战舰附近爆炸。一艘三角帆船的主帆,被跳出水面的弹片撕开了个巨大的口子,船只晃了晃,甲板上的人慌乱地跑动。
“换开花弹,换开花弹!全给我换开花弹!”千夫长李良兴奋莫名,跳着脚叫嚷。
更多的开花弹,被炮手们塞进炮口,接二连三发射出去,或者凌空爆炸,或者沉入水底,打了河面上雾气弥漫。
“再来,再来!”李良继续兴奋地大喊大叫,如同一只狂吠疯狗。
又一批开花弹被快速塞进了炮膛。
压紧,装药捻,矫正炮身,瞄准,点火。
“轰隆!”忽然间,就在他侧前方三步远处,一门火炮的后半截炮身高高地跳起,打着旋子在半空中翻滚,然后狠狠砸了下来,正中他的胸口。
“噗!”千夫长李良喷出一口狼心狗肺,仰面朝天栽倒。
“轰!轰!轰!轰!轰!轰!”淮安军的舰炮,忽然开始加快了射击节奏。
六门线膛炮,在岸上的炮兵阵地附近,炸出一连串深深的弹坑。
“轰隆!”“轰隆!”最早退向北岸抢修的五号舰,也再度加入了战船。侧着身子,打出两枚炮弹。
河滩上被炸得浓烟滚滚。
惊慌失措的徐州炮手们,在色目督战队的逼迫下,哆哆嗦嗦地点燃药捻。
“轰!轰!轰!轰!轰!轰!”成串的炮弹,砸向水面。但是,却又有两门火炮同时炸裂,将周围的炮手连同督战者扫翻一大片。
“轰!轰!轰!”“轰!轰!轰!”淮安军的战舰动作虽然缓慢,可打到岸上的炮弹,却好像没完没了。
淮安军的水师图穷匕见了。
顶着岸上的炮击,高速向滩头切了过来。
河岸上的徐州炮手们,却丢下了火炮,撒腿就跑。
督战的色目刀斧手,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总计才有三门火炮炸膛,但是,谁也不敢保证,下一轮炸膛的,不是自己身边这门。
“之字形抵近,轮流射击!”朱重九将手中杀猪刀,狠狠地砍在了一堆正字上。九个正字零两笔,一共四十七划。
加上先前没统计的数字,战船至少跟岸上的火炮,对射了六十轮
舰船上两侧的火炮,可以通过调转船身的方式,循环发射,比对方多一倍的冷却时间。
但岸上的火炮,却在色目督战队的监视下,从没做过任何停歇。
所有火炮,都是他亲自带着工匠们定型的。每一次改进后的验收实验,他都曾经亲自参与。
整个淮安军中,没有任何人,包括焦玉在内,比他还清楚那些火炮的性能。从六斤线膛炮到四斤滑膛炮,再到刚刚设计定型的,只能发射散弹的虎蹲炮,每一种型号的数据,都了熟于胸。
他自问不是个将才,无论斗智还斗勇,恐怕都不是王保保的对手。
但他心里,却装着王保保永远也不可能掌握的东西。
那是人类从十四世纪中叶到二十一世纪初,六百五十余年时间内,所总结、归纳、发明创造出来的科技知识。
哪怕是只鳞片爪,都重逾千斤。
“弟兄们,跟着我来!杀鞑子!”第三军指挥使徐达,跳出草丛,高高地举起长枪。
为了躲避洪水,他下令丢弃了火炮,丢弃了火药,丢弃了大部分铠甲。但是,淮安将士通过艰苦训练所掌握的的本事,却没有丢下。
“杀鞑子!杀鞑子!”千余名第三军的老兵站起来,手中长矛,高高地举成一片钢铁丛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