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扬州百姓原本巴不得俘虏个个都被千刀万剐,可亲眼看到数十枚脑袋挂到了高杆上,心中的恨意早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则是小老百姓们发自骨头里的慈悲情怀。不愿意再看到更多的性命在自己眼前消失,更不愿意因为杀孽过重,折损了大恩人朱八十一的福泽。
邓愈在旁边看得暗暗纳罕,侧过头,冲着朱重八问道,“八哥,你怎么知道会是这样?这,不可能是朱总管预料当中的事情吧!”
“当然不是大总管所预料!”朱重八笑笑脸,撇着嘴说道,“他只是觉得,让扬州人自己来审问乱兵,能最大地给当地人一个公道。却不知道,这人心最是难测。当地的官员,怎么可能审得好当地的案子?先前张明鉴等人作恶太甚,谁也不好公开宽纵了他们。可这些小鱼小虾,有哪个不是扬州附近的人家的子侄?再远,也跑不出扬州路去。平素族中长辈跟城里的大户们,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这次让扬州宿老们来断他们生死,怎么可能不留他们一命?”
“可,可他们那天晚上杀起人来,却没念丝毫旧情!”邓愈听得满头雾水,一双小眼睛里全都是星星。
“当日他们只能算随大流!”朱重八叹了口气,继续低声补充,“形势那么乱,想念旧情也不可能。而今天,几个宿老却不可能不考虑他们背后的家族。网开一面,日后才好去收人情。弄不好,陪审人名单刚一确定之时,双方早就已经开始暗中勾搭了。多少钱多少粮食换一条命,早就有了明码标价。”
“这,这怎么可能?!”不仅邓愈,汤和、吴氏兄弟的额头也是汗津津的,满脸难以置信。
然而甭管他们信不信,接下来的审问中,宿老们越来越胆大,越来越频繁地行使了否决权。让大部分被俘虏的乱兵,都逃过了死劫。只有少数几个,被围观百姓当场认出来的,罪行无可抵赖,才被判处了极刑。但是也多以绞刑为主,保住了一具囫囵个尸体。
而那些被押上审判场的乱兵,也越来越乖觉。发现老实认罪就有很大希望免死,而越是百般抵赖越在劫难逃之后,个个都变得敢作敢当。所有指控,都毫不反抗地予以承认。并且痛哭流涕,愿意以命赎罪。
如此一来,审判的速度大大地加快。几乎成批的乱兵被押上去,然后成批地被宽恕,逃离生天。虽然当中绝大多数,都要在军队或者地方上服一辈子苦役。但比起先前那些被斩首示众的同伙来,结果无异于天上地下。
包括一些契丹、蒙古和色目士卒,也被陪审人本着欲盖弥彰的心思,大多数都给放了一条生路。让这些人在稀里糊涂地逃过了一劫后,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个跪在地上,朝四下叩头,拜谢扬州百姓的不杀之恩。
那些百姓们哪里知道陪审宿老们所玩的猫腻?反倒红着眼睛,连连摆手,“人都是亲生父母养的,这次放过你,不指望你们的报答。只盼着你们以后知道好歹,切莫逮到机会再去投了朝廷,把刀砍到我等头上来!”
“一定,一定!父老们的再造之恩,我等,我等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众色目、蒙古和契丹将士流着泪,连声答应。然后在心中默默盘算,该如何联系上自己远处的亲朋,让他们带着钱财来找淮安军赎人,让自己早日脱离苦海。
至于脱离苦海之后,是从此放下兵器,踏踏实实做一个小老百姓。还是继续助纣为虐,则是今后才要考虑到的事情了。反正将来只要别再对上淮安军,就基本上不用担心各自的性命和前程。
“来人,把光明右使范书童带上来!”看看天色已晚,主审官罗本用力一拍惊堂木,哑着嗓子命令。
武将和兵卒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对被俘文职官员的处理,才是个大难题。这些家伙肯定都没亲自动手去杀人放火,可坐地分赃,给张明鉴出谋划策的事情,也都没少干。特别是这个范书童,直到被俘虏之前的那一刻,还紧紧地追随在张明鉴身侧,仿佛二人是多少年的老交情般,不离不弃。
“冤枉啊!”人还没等押进审判场,范书童已经大声叫嚷了起来。“小人一直在蹲监狱,一直在蹲监狱,根本不知道扬州城之前发生了什么!至于后来,张明鉴救了小人一命,小人当然要全力报恩。无论他是人还是只禽兽,小人都没得选,只能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