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酒馆内的军人们,此刻也心事满腹,一时间也没有兴致再喝酒聊天,于是也纷纷散去,这座小镇一如既往的空旷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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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米佩少校在康慨激昂地鼓动自己旧日的同僚们之时,远在几百公里外、风景如画的瓦朗赛城堡,此时也在平静的外表当中酝酿着一场风暴。
一个头发全白的老人,拄着拐杖,静静地站一副绘画前默然欣赏着,他的浑浊但痴迷的眼神在每一个细节处游移,时时发出啧啧赞叹声。
这是他最近从波拿巴家族那里拿到的礼物——更准确来说,这是他从特蕾莎那里得到的卡尔大公的珍藏。
“真是好东西啊……”他喃喃自语。“哈布斯堡家大业大,真没得说。”
旁边站着的一位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中年人,以恭敬的语气,小声提醒老人。
“亲王殿下,出发时间已经到了。”
“再让我继续看看吧。”塔列朗轻轻摆了摆手,“这些好东西,以后可是瞅一眼少一眼了!”
“好的。”既然这是恩主的意愿,中年人也不敢反对,只能继续垂首默立在老人身旁。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点不以为然的,他当然知道这是难得的传世画作,但是终究不过是死物罢了,想要欣赏以后随时有机会,怎么能耽误正事呢?
殿下当然叱吒风云,但如今毕竟是老了,心态不复当年。
虽然正眼也没有看旁边人一眼,但是亲王好像有读心术一样,冷笑着开口了。
“唉,没错,我是老了,谁知道还能活几年,能多看看就多看看吧……反正这些东西,到时候也得还回去的。”
“嗯?”中年人有些意外。
他跟随在塔列朗亲王身边多年,亲眼见过对方是如何贪婪索取的,“还回去”?怎么可能?
“那小子很年轻,所以他不怕给我任何东西,反正等我死后他就会拿回去。”亲王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你以为他为什么这么康慨?他早就打好主意了。既然如此,我何不趁着它们暂时在我手上多看看,也免得升天之后感到遗憾。”
……中年人一时无语。
看来亲王是料定自己死后会被波拿巴家族“清算账目”了。
不过,这个答桉又引发了他新的疑惑。
“既然如此,那您为什么……”
“既然他一开始就没存好心,那为什么还要选择帮他,对吧?”还没有等他问出来,亲王就直接打断了他。“是啊,为什么呢……?”
他的嘴角撇开的角度越来越大了,“因为你不懂。”
中年人只能低下头,等待着亲王殿下的训示。
塔列朗为人尖酸刻薄,哪怕面对各国君主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冷嘲热讽,更何况是他这样的身边人,他早就习惯了。
塔列朗这时候,终于把视线从画作上移开了,接着,他又以留恋的视线看了看自己这装饰奢华的房间,又透过窗户,看了看窗外那精心修饰的城堡和花园。
“我所拥有的这一切,并不是天然都属于我的,它需要保卫,保卫它所花费的力气,绝不比得到它更小。”塔列朗亲王冷笑了一声,“而我的子女们,他们没有我的能耐,所以他们保卫不住这些。”
所有人都知道,尽管塔列朗亲王曾经结过婚,而且有情妇有子女,但是却没有“合法”的子嗣。
这也就意味着,在他死后,他的私生子女并没有足够有分量的继承权主张,来继承他的财产。
就在亲信的注视下,塔列朗亲王平静地开口了。
“我的朋友,我对这个世界从没有抱有任何期待,我见识过最黑暗的恶,最纯粹的恶,我甚至很高兴自己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人间最丑陋的一幕幕我都已经司空见惯,我也绝不指望自己能够有幸升入天堂。
那么,在我踏入地狱的那一刻,秃鹫们就会随之而来,我毕生积攒的财产,就是它们梦寐以求想要分食的猎物,我知道世界就是这样运行的,这种事我自己也做过,所以我绝不会责备别人想这么干。”
亲王以一种冷漠的嘲讽语气,对着亲信解释,“没错,波拿巴的小子居心不良,但是我们的国王或者奥尔良公爵难道会更加温柔一点吗?不,朋友,他们都是一样的,既然我没有合法的继承人,他们就会想尽办法折腾我遗留的家业,他们不会有任何负疚感,恐怕还会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呢……”
塔列朗亲王早已经洞察世情,而且习惯了以最恶意的角度去揣测他人,他自知自己树大招风仇家遍地,所以也绝不指望自己身后事会一帆风顺。
他深信,在他死后,他那庞大的遗产,在没有“合法”子嗣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会被当权者宰割一次,能够留下多少给他的私生子女们,纯看运气而已了。
他对此不会抱有任何侥幸想法。
他并不会感到害怕或者愤怒,因为他打心眼里就觉得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换了他自己也会去干——而且他之前确实也干过。
他的世界观是完整而且自洽的,一视同仁地把所有人看成是无可救药的恶棍,绝不会为单独自己开脱。
正因为如此,尽管心知肚明那小子如果未来掌了权,在自己死后就会把自己珍爱的收藏都搜刮一遍,他也毫不介意。
曾经当过高级教士的他,比普通人要更加蔑视神灵,及时行乐就是他的准则,而死了就是死了,又有什么理由去在意死后之事?那不过是编出来哄骗愚民的玩意儿罢了。
教训完亲信之后,塔列朗亲王的视线又重新放回到艺术品上,目光当中充满贪婪和迷恋。
“至少我活着的时候,能把这世界吮吸一空……”他喃喃自语。
不久之后,收拾好的一行人,悄悄地离开了风景如画的瓦朗赛城堡,踏上了前往巴黎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