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曹爽点了点头,可是看起来仍有顾虑:“玄茂所言,颇有道理,可是陈留乃是一大郡,大河两岸民居分布甚广,如若孤要在此处屯田屯军的话,这些百姓又该安顿于何处呢?”
“大将军勿忧,飏已有良策。”邓飏指着地图上的冀州一带说道:“魏郡邺都,乃是武帝发迹强盛之地,可是如今人口却还比陈留等郡稀薄,卑职以为,可以让这些百姓迁往魏郡,以充实邺都,如此一来,可一举两得。”
“嗯。”曹爽脑中大致思索了一下此事,满意的点了点头:“玄茂所言甚合孤的意思,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屯田诸事,本来理应由大司农管理,只不过此次行事,还涉及到了迁民,玄茂乃是左民尚书,户籍诸事由你处理,因此这件事情,待孤表明天子之后,就由玄茂你和大司农桓范二人一同去办吧。”
“卑职谨遵大将军令!”邓飏得了这么一个肥差,心情大好,立刻满心欢喜去台阁等待拟旨去了。
曹爽得邓飏相助暂歇了一会之后,精神又恢复了一些,心情大好的他继续翻阅着案头的条陈,这时,一份宗室的奏表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是一名叫曹冏的宗室子弟递上来的奏表。
曹爽看着曹冏的名字,仔细回忆了好一阵子,总算是想起了此人的来历。这个曹冏曹元首,乃是武皇帝曹操的叔父,曹叔兴一枝的后嗣,按照辈分乃是当今陛下的族祖,自己的族叔。
曹爽展开奏表,仔细看起了曹冏所写的名为《六代论》的奏表:
“臣闻古之王者,必建同姓以明亲,必树异姓以明贤。故传曰:‘庸勋亲,昵近尊贤。’《书》曰:‘克明俊德,以亲九族。’《诗》云:‘怀德维宁,宗子维城。’由是观之,非贤无与兴功,非亲无与辅治。夫亲之道专用,则其渐也微弱;贤之道偏任,则其弊也劫夺。先圣知其然也,故博求亲疏而并用之;近则有宗盟藩卫之固,远则有仁贤辅弼之助;盛则有与共其治,衰则有与守其土;安则有与享其福,危则有与同其祸。夫然,故能有其国家,保其社稷,历纪长久,本枝百世也。今魏尊之法虽明,亲之道未备。《诗》不云乎:‘鹡鸰在原,兄弟急难。’以斯言之,明兄弟相求于丧乱之际,同心于忧祸之间,虽有阋墙之忿,不忘御侮之事。何则?忧患同也。今则不然。或任而不重,或释而不任。一旦疆场称警,关门反拒,股肱不扶,胸心无卫。臣窃惟此寝不安席,思献丹诚,贡策朱阙,谨撰合所闻,叙论成败。
论曰:昔夏、殷、周历世数十,而秦二世而亡。何则?三代之君,与天下共其民,故天下同其忧。秦王独制其民,故倾危而莫救。夫与民共其乐者,人必忧其忧;与民同其安者,人必拯其危。先王知独治之不能久也。故与人共治之;知独守之不能固也,故与人共守之。兼亲疏而两用,参同异而并建。是以轻重足以相镇,亲疏足以相卫。并兼路塞,逆节不生。及其衰也。桓文帅礼,苞茅不贡;齐师伐楚,宋不城周。晋戮其宰,王纲弛而复张,诸侯慠而复肃。二霸之后,浸以陵迟,吴楚凭江,负固方城。虽心希九鼎,而畏迫宗姬。奸情散于胸怀,逆谋消于唇吻。斯岂非信重亲戚,任用贤能?枝叶硕茂,本根赖之与。自此之后,转相攻伐。吴并于越,晋分为三,鲁灭于楚,郑兼于韩。暨于战国,诸姬微矣,惟燕卫独存,然皆弱小。西迫强秦,南畏齐楚,忧惧灭亡,匪遑相恤。至于王赧,降为庶人,犹枝干相持,得居虚位。海内无主,四十余年。
秦据势胜之地,骋谲诈之术,征伐关东,蚕食九国。至于始皇,乃定天位,旷日若彼,用力若此,岂非深固根蒂,不拔之道乎?《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周德其可谓当之矣。秦观周之弊,将以为小弱见夺。于是废五等之爵,立郡县之官,弃礼乐之教,任苛刻之政。子弟无尺寸之封,功臣无立锥之地,内无宗子以自毗辅,外无诸侯以为藩卫。仁心不加于亲戚,惠泽不流于枝叶。譬犹芟刈股肱,独任胸腹;浮舟江海,捐弃楫棹。观者为之寒心,而始皇晏然,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岂不悖哉!
是时淳于越谏曰:‘臣闻殷周之王,分子弟功臣千有馀城。今陛下君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而无辅弼,何以相救?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始皇听李斯偏说,而绌其议,至于身死之日,无所寄付。委天下之重于凡夫之手,托废立之命于奸臣之口,至令赵高之徒,诛锄宗室。胡亥少习刻薄之教,长遭凶父之业,不能改制易法,宠任兄弟,而乃师谟申商,谘谋赵高,自幽深宫,委政谗贼,身残望夷,求为黔首,岂可得哉!遂乃郡国离心,众庶溃叛,胜广倡之于前,刘项弊之于后,向使始皇纳淳于之策,抑李斯之论,割裂州国,分王子弟,封三代之后,报功臣之劳,士有常君,民有定主,枝叶相扶,首尾为用,虽使子孙有失道之行,时人无汤武之贤,奸谋未发而身已屠戮,何区区之陈、项,而复得措其手足哉!
故汉祖奋三尺之剑,驱乌集之众,五年之中,遂成帝业。自开关以来,其兴立功勋,未有若汉祖之易也。夫伐深根者难为功,摧枯朽者易为力,理势然也。汉监秦之失,封殖子弟,及诸吕擅权,图危刘氏,而天下所以不倾动,百姓所以不易心者,徒以诸侯强大,盘石胶固;东牟朱虚授命于内,齐、代、吴、楚作卫于外故也。向使高祖踵亡秦之法,忽先王之制,则天下已传,非刘氏有也。
然高祖封建,地过古制,大者跨州兼郡,小者连城数十,上下无别,权牢京室,故有吴楚七国之患。贾谊曰:‘诸侯强盛,长乱起奸。夫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诸侯而少其力,令海内之势,若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则下无背叛之心,上无诛伐之事。’文帝不从,至于孝景猥用晁错之计,削黜诸侯,亲者怨恨,疏者震恐。吴楚倡谋,五国从风,兆发高帝,衅钟文景,由宽之过制,急之不渐故也。所谓末大必折,尾大难掉。尾同于体,犹或不从,况乎非体之尾,其可掉哉!武帝从主父之策,下推恩之令。自是之后,齐分为七,赵分为六,淮南三割,梁代五分。遂以陵迟,子孙微弱,衣食租税,不预政事。或以酎金免削,或以无后国除。
至于成帝王氏擅朝,刘向谏曰:‘臣闻公族者国之枝叶,枝叶落则本根无所庇荫。方令同姓疏远,母党专政,排摈宗室,孤弱公族,非所以保守社稷安固国嗣也。’其言深切,多所称引,成帝虽悲伤叹息,而不能用。至于哀平,异姓秉权,假周公之事,而为田常之乱。高拱而窃天位,一朝而臣四海。汉宗室王侯解印释绂,贡奉社稷,犹惧不得为臣妾。或乃为之符命,颂莽恩德,岂不哀哉!由斯言之,非宗子独忠孝于惠、文之间,而叛逆于哀、平之际也。徒以权轻势弱,不能有定耳。赖光武皇帝挺不世之姿,禽王莽于已成,绍汉嗣于既绝,斯岂非宗子之力邪?而曾不监秦之失策,袭周之旧制,踵亡国之法,而徼幸无疆之期。至于桓灵,阉竖执衡,朝无死难之臣,外无同忧之国,君孤立于上,臣弄权于下,本末不能相御,身首不能相使。由是天下鼎沸,奸凶并争,宗庙焚为灰烬,宫室变为榛薮。居九州之地,而身无所安处。悲夫!
魏太祖武皇帝躬圣明之资,兼神武之略,耻王纲之废绝,愍汉室之倾覆。龙飞谯沛,凤翔衮豫,扫除凶逆,翦灭鲸鲵,迎帝西京,定都颖邑。德动天地,义感人神。汉氏奉天,禅位大魏。大魏之兴,于今二十有四年矣。观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长策;睹前车之倾覆,而不改其辙迹。子弟王空虚之地,君有不使之民。宗室窜于闾阎,不闻邦国之政。权均匹夫,势齐凡庶。内无深根不拔之固,外无盘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为万世之业也。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军武之任。或比国数人,或兄弟并据,而宗室子弟,曾无一人间厕其间与相维持,非所以强干弱枝备万一之虞也。
今之用贤,或超为名都之主,名为偏师之帅,而宗室有文者,必限以小县之宰;有武者,必置于百人之上。使夫廉高之士,毕志于衡辄之内;才能之人,耻与非类为伍,非所以劝进贤能褒异宗室之礼也。夫泉竭则流涸,根朽则叶枯。枝繁者荫根,条落者本孤。故语曰:‘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扶之者众也。此言虽小,可以譬大。且墉基不可仓卒而成,威名不可一朝而立,皆为之有渐,建之有素。譬之种树,久则深固其本根,茂盛其枝叶。若造次徙于山林之中,植于宫阙之下,虽壅之以黑坟,暖之以春日,犹不救于枯槁,而何暇繁育哉?夫树犹亲戚,土犹士民。建置不久,则轻下慢上。平居犹惧其离叛,危急将若之何。是以圣王安而不逸,以虑危也;存而设备,以惧亡也。故疾风卒至,而无摧拔之忧;天下有变,而无倾危之患矣。”
注一:《魏氏春秋》曰:曹冏,字元首,少帝族祖也。是时,天子幼稚,冏冀以此论感悟曹爽,爽不能纳,为弘农太守。《晋书·曹志传》:帝(司马炎尝阅《六代论》,问志曰:“是卿先王所作邪?”志对曰:“先王有手所作目录,请归寻按。”还奏曰:“按录无此。”帝曰:“谁作?”志曰:“以臣所闻,是臣族父冏所作。以先王文高名著,欲令书传于后,是以假托。”帝曰:“古来亦多有是。”顾谓公卿曰:“父子证明,足以为审。自今已后,可无复疑。”此文总结夏朝、殷朝、周朝、秦朝、汉朝、魏六代王朝的得失,提出意见,即《六代论》。提案强化皇室曹氏。由于文笔极好,差点被晋武帝司马炎误以为是曹植所作。原文引录如上。
曹爽一口气读完了这篇奏表,心中大奇。这个曹冏曹元首的文采,比之自己以文才著称的三弟曹羲,简直犹如麒麟比凡马,皓月赛萤辉。
曹爽又翻阅了一下这篇奏表,轻轻的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至于他心中究竟做何感想,此时此刻并无旁人能够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