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何郡界?”
曹丕立于龙舟之上,远眺着远处阡陌交通的好地界,不禁开口问了问身旁的散骑常侍、秘书监王象。
“启禀陛下,前方,乃是南阳郡界。”
“南阳……”
曹丕闻言,原本微笑的脸上顿时生了一丝阴云。
如今的南阳太守,正是当今竭力辅佐过曹植的杨俊,杨季才。
杨俊乃是河内获嘉人。乃是陈留大名士边让的得意门生。
此人本来也是个大才,如若得曹丕欢心,早就入台入阁,出将入相了。
只可惜,当年种种,早已成了曹丕心中拔不去的尖刺。
当年,尚是临菑侯爵的曹植,与这杨俊乃是莫逆之交。
当年,正是武皇帝选嗣未定,心中犹豫之时。这杨俊,便在武皇帝耳旁说了无数临菑的好话,使得曹丕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的地位愈发岌岌可危。
少有人知道,曹丕当年因此遭受了多大的委屈与惶惧。
因此,曹丕常以此为隐恨,甚至,想要找机会杀了杨俊!
王象见皇帝沉思不语,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又不敢说。
曹丕见王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问道:“羲伯,你这是有话想说?在朕面前,不必有所隐瞒,不妨直说。”
王象小心翼翼的施了一礼,这才说了出来:
“伏见南阳太守杨俊,秉纯粹之茂质,履忠肃之弘量,体仁足以育物,笃实足以动众,克长后进,惠训不倦,外宽内直,仁而有断。自初弹冠,所历垂化,再守南阳,恩德流著,殊邻异党,襁负而至。今境守清静,无所展其智能,宜还本朝,宣力辇毂,熙帝之载。”
曹丕听了王象的话,只是皱眉不言。
如若今日是旁人说出这番话语,只怕自己早就大发雷霆了。
只可惜,此刻跪在自己面前的人,是王羲伯。
王象,洛阳月旦评中,人称器量和厚,又文采温雅,因此京师归美,称其为本朝儒宗。
早在前朝建安年中,王象与同郡的荀纬,与当年还是魏太子的自己相知相识,自己当时礼贤下士,对此二人多所礼待。
后来,在那一场瘟疫中,自己的门客王粲、陈琳、阮瑀、路粹等相继病故,而新出之儒士当中,惟王象王羲伯,才气最高。
后来,自己做了天子,拜了王象散骑侍郎,常侍列侯之职爵。
不仅如此,王象还受诏为自己撰写了皇览,也就是那一年,王象成为了自己的秘书监。
从延康元年,再到去年,王象数年如一日,将自己埋在了书房之中,终于将自己的四十馀部书稿编纂完成,通合共有八百馀万字。
每当曹丕看到王象那为自己而斑白的双鬓,他都会心怀感念。
可是,造化弄人,王象有今日,万万是离不开杨俊的。
王象跪伏于地,心中也想起来了诸多往事。
自己从小,就是个孤儿,后来为人仆隶,十七八之时,还在给人牧羊,一次,主人家见自己牧羊时偷偷读书,于是拿着皮鞭荆棘,来追赶自己。
往事依稀:
“狗日的,老子教你去放羊,你倒好,偷偷读那破书,跑了老子的羊,你赔得起吗,啊!快把那破竹简给我,给我烧了,就饶了你,小畜生,快松手!”
一名身着华服的地头蛇,手持皮鞭,正狠狠的鞭打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奴仆。
“不要打了,求求你,啊!我再也不敢了!”
那少年一面将书简紧紧护在怀中,蜷缩成一团,一面在皮鞭之下瑟瑟发抖,时而因剧痛痉挛抽搐。
他的身上留下了道道血痕,但握着书简的手,却握的更紧了。
“住手!”
这时,一名过路的青年儒士冲了过来,一把拦住了那骄横地头蛇。
“你是何人,找死吗?”
“在下河内杨家,杨俊是也!”
青年儒士不怒自威。
“河内……”
那地头蛇微微一愣,旋即跪倒在地,磕起了头,他就算再有钱,也不敢惹这些个大门阀啊。
“以后,还是多行好事!”
那青年儒士扔了一锭碎银:
“这些,买这少年的奴契,够吗?”
“够!够够够!”
那地头蛇急忙遣人回了坞堡,取来了少年王象的卖身契。
那青年儒士在朗朗乾坤下,撕掉卖身契的那一刻,少年再也控制不住泪水。
“这位兄台,可否告知小弟,你的姓名……”
那青年儒士微微一笑:
“在下,杨俊,杨季才。”
王象自回忆中惊醒。
后来,杨俊还为自己聘娶妻子,盖了宅院。自己也终于学有所成,以至今日。人生于天地间,若不报恩,何谈为人?
曹丕虽然心中不悦王象保举杨俊,但还是强行压下了自己的怒火:
“还是,先去南阳郡看看再说吧。”
听了皇帝这话,王象不知是叹了口气,还是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