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时, 是学院最热闹的时候。
虞岁十多天没出月山,之前被盛暃和顾乾问起时, 都说自己受师命历练去了。
好在这两人都有事情忙, 也没有非要见她一面的想法。
顾乾是要找躲在听风尺后的神秘人,因为在卫仁宿舍里发现的药花,心生怀疑, 近日都在忙着调查季蒙。
季蒙这件事给顾乾的打击不小,他是绝不允许、不接受有人背叛自己的。
盛暃则是为了学院灭世者投票的事, 他硬生生被投上前三, 为此气急败坏,带了名家和法家的人去通信院,舌战群儒,要通信院把那些投票自己的人全都交出来。
当时虞岁还在月山,在邹纤的水万象里死去活来,放出去的五行光核也没能看见这一幕,事后听梅良玉说起来, 还遗憾了好一会。
年秋雁原本是要找虞岁谈谈的, 谁知这人在月山一待就这么久, 外加最近孔依依心里怀疑,也把他盯得紧。
好在张相云和洛伏也忙,没来找他晦气,让年秋雁有时间把孔依依哄过去。
虞岁在斋堂吃饭时, 听梅良玉说医馆值守的甲级弟子, 终于不再是石月珍一个人了。
三天前,医家圣者蒋书兰得知医馆的值守情况,将排布医馆值守的教习和偷懒不去的弟子都训了一顿。
那些弟子不仅被狠狠地训话,还被扣了不少学分, 部分人心里免不了对石月珍心生怨气。
石月珍留守医馆这事,一开始是钱璎想要让她在医馆多呆一段时间,拉开彼此的修行距离。
哪知石月珍也没有反抗,无论哪个同级来跟石月珍说,请她帮忙值守,石月珍都应下了,没有拒绝。
为此还有人说石月珍和医家圣者蒋书兰一样,是“菩萨心肠”。
这种事如果形成习惯,那就很容易变得理所当然,认为石月珍就应该守在医馆。
如今这种习惯被蒋书兰强行改变,部分人的反应反而是先埋怨石月珍。
虞岁听到这里皱眉:“这事不是钱璎先带头的吗?怎么能怪月珍姐姐。”
“时间长了,那些不要脸的开始蹬鼻子上脸。”梅良玉玩着听风尺,淡声道,“你月珍姐姐也不是吃素的,她向来懂事,少有委屈的时候,和蒋院长也有几年师徒情分在。这次和蒋院长说自己受了委屈,蒋院长便彻查一番。”
这一查,发现自己最近最宠爱的小徒弟也牵扯其中。
蒋书兰心中又气又叹,这才罚了部分弟子的学分,又将才传给钱璎不久的奇兵紫盘壶收回。
“收回去了吗?”虞岁满眼惊讶,“蒋院长看来是真的很生气,会不会也因为这事对钱璎失望了?”
梅良玉从听风尺中抬头,意味深长地朝虞岁看去:“别对蒋院长有太高的期望,她就是个活菩萨,看不得别人受苦受难,谁委屈就帮谁,她这两个徒弟也很明白。”
钱璎甚至觉得石月珍是故意的。
故意要在医馆待这么久,就为了今时在师尊面前装得委屈,好让自己得不到奇兵紫盘壶。
虞岁听了梅良玉的话,忽然问道:“师兄,你是不是也利用过蒋院长的心软?”
梅良玉眯着眼道:“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利用,我受了伤往那一站还没说什么,她老人家自己就心软了。”
虞岁眼珠黑白分明,望着他轻声道:“可是你受伤了为什么要往蒋院长面前凑,那意思不是很明显吗?”
梅良玉面不改色地觑她一眼,道:“吃饭。”
虞岁低头闷笑。
某种程度上来说,梅良玉也算是太乙圣者们看着长大的。
加之他的身世摆在那里,知情者,比如蒋院长这样的人,总是免不了心生怜惜,对这个孩子格外照顾。
梅良玉只有和师尊对着干的时候,才会受伤了就往蒋书兰那边跑,好像在跟困守在鬼道圣堂的老头说:看,你不喜欢我,有的是人喜欢我、心疼我;我又不是非你不可,学院这么多圣者,哪个都能做我的师尊。
常艮圣者对此沉默。
徒弟伤好还不回来时,他才会出现在蒋书兰的家门口,把人接回去。
蒋书兰对这对师徒也颇为关心。
虞岁从梅良玉的话中听出,蒋书兰就是这种性格,菩萨心肠,见不得人受苦受难,对学生慈爱,不喜打打杀杀,希望每个人都好好的。
可惜她的身边都是些心眼子贼多、算计来算计去的学生和圣者。
*
之前的医馆一直是石月珍值守。
曾经得罪过石月珍、或者得罪过苍殊的人,那段时间都不敢往医馆跑。
就像盛暃,因为在钱璎手里吃过苦头,所以不愿去医馆。
如今医馆正常值守,他们才不怕被报复,受了伤或是想要买药就往医馆跑。
恰巧这两天又是兵家开高阶兵甲阵的日子。
十三境的兵甲阵,不少弟子都想去挑战,受伤的人也因此变多,医馆也就变得忙碌起来。
值守医馆的甲级弟子有五人,甲级以下的弟子十人,还有一些被叫来帮忙的外援。
燕小川就是其中一名外援。
石月珍以“之前经我手治疗的人还未完全恢复”为由,继续在医馆负责伤患,没有半途而废,这让蒋书兰对她越发怜惜。
虞岁跟着梅良玉来医馆的路上,就看见不少受伤的弟子往医馆跑,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沾染了血色,还有的已经昏迷,是被抬着进医馆的。
今夜值守医馆的甲级弟子有钱璎,她带头算计的石月珍,如今事发,自己若是不来医馆受点苦,蒋书兰那边也不好说。
项菲菲和荀之雅都因为钱璎来医馆帮忙,一个白衣清冷如皎月,一个红衣烈烈如火,倒是成了医馆的两道靓丽风景。
这二人也不是单纯来帮钱璎的。
因为季蒙也在医馆值守。
五香凌这件事,顾乾告诉了除季蒙和霍霄外的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卫仁屋子里会出现五香凌的气息。
偏偏这药花又是季蒙培育的,世上只有那一朵。
哪怕他们相识已久,顾乾还是忍不住生出了怀疑。
西房柜台后,季蒙挽着衣袖,从后方高至顶上的药柜中找出需要的药材,再放入碗中碾碎调配,忙得晕头转向。
燕小川还在柜台边上屈指敲着桌面,虽然他没有开口催促,但敲击的声音却很急,仿佛敲在了季蒙心上。
他很想让燕小川别敲了,但每次转过头去看他,燕小川就眯着眼笑道:“你不着急我也不着急,你慢慢来,别调错药了就行。”
季蒙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钱璎一直使用医家九流术,额上细汗密布,看得出有几分憔悴,但她又不能偷懒停下。
因为医家圣者蒋书兰就在楼上。
医馆外老远就传来受伤弟子的喊声,钱璎抱着药罐站在门口停下,往外看去时,见到了和梅良玉走在一起的虞岁。
她下意识地蹙眉,还未思考什么,就看见另一拨眼熟的人往医馆跑来。
“让一让!让一让!这边人都要死了比较急,让我们先进!”
兵家弟子庞戎在前边开路,指挥着两名小弟抬着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人往里跑。
钱璎低头一看,眉头皱起,竟然是洛伏。
庞戎像看不到钱璎似的,越过她往里走,高声喊道:“石月珍人呢?这有个出兵甲阵差点被钟离山乱剑砍死的,托他的福咱们总算见识到了钟离家的泰阿剑术,但这小子就惨了,再不来他人可就……”
话还没说完,就见楼梯转角站着一抹白色身影,再抬头,就对上女人面庞上那只浑白的右眼。
“带他上来吧。”石月珍说。
庞戎便招呼人将昏迷的洛伏往楼上带。
不少人都从听风尺上得到消息,说道家的洛伏与兵家的钟离山在兵甲阵里打了起来,钟离山第一次在学院使出了自家的神剑术·泰阿。
因为神剑术·泰阿难得一见,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很快就传遍整个兵家,去兵家历练的其他弟子也多,一来二去就等于传遍了整个太乙学院:
“好端端怎么打起来的?”
“不知道,听说是私仇,钟离山那边理亏,已经被教习控制起来了。”
“他早不打晚不打,怎么偏偏挑我不在的时候打呢!”
“神剑术泰阿威力怎么样?跟他爹比起来又怎么样?”
“我也没见过钟离大将军怎么说啊!”
“很威风!”
钱璎拿着药罐回案台后,听身旁的人低声抱怨:“明明咱们就在楼下,他看都不看一眼就只知道喊石师姐,感情这医馆就是石师姐一个人的呗。”
“师尊还在楼上,你现在说这些也不怕她老人家听到?”钱璎压低声音道。
医家弟子洪曲文抿唇,不服气地轻哼声。
他左右看看,见没人来这边,便又低声对钱璎说:“我看石师姐就是嫉妒你,不想你跟她争抢院长的关心,这次故意拿医馆值守说事,害得你把刚收的奇兵又还了回去,这你能忍?”
钱璎心中郁结,面上不显,笑眯着眼装作无事的样子说:“师尊做事有她自己的考虑,让石师姐值守医馆这么久,我也确实理亏,希望石师姐这次之后不要怪我就行。”
说完还往楼上看了眼,洛伏这次来得有些微妙,让她有些在意。
“明明是石师姐自己要在医馆待这么久,怎么还搞得像我们逼她一样。”洪曲文翻了个白眼,看着眼前要写的众多药案,重新提笔,心中暗恨,“她就只知道在院长面前装可怜!”
梅良玉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钱璎和洪曲文,慢条斯理地拿起听风尺,将洪曲文这人的话发给了苍殊。
庞戎走过来伸手抓着梅良玉,将他带去角落。
梅良玉拍开他抓着自己肩膀的手:“拉拉扯扯的干什么?”
庞戎:“……”
“我按你说的做了,给钱。”庞戎理直气壮道,“你要我赶在张相云之前把人弄晕带医馆来交给石月珍……我说你俩什么仇啊?还要让钟离山拿泰阿剑术砍他。”
梅良一边给钱,一边漫不经心道:“没仇,我就是钱多找不到地方花。”
庞戎:“……”
梅良玉视线越过其他人,朝往西房走的虞岁看去。
西房柜台前,燕小川朝虞岁招手,虞岁过来后,朝柜台后方捣药的季蒙看去,有些意外道:“季蒙?”
季蒙扭头看过来,眼中映出虞岁的模样,怔了怔。
“你也在医馆值守吗?”虞岁上前笑问。
她说话的语调轻松随意,一下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卸人心防。
“是、是啊。”季蒙有点结巴道,“因为石师姐的事……”
他说到一半又闭嘴,摇摇头道:“郡主,你来医馆是受伤了还是买药?”
“我陪师兄来的。”虞岁说完,别过脸去看燕小川,弯着眼眸道,“听说你也在医馆帮忙,感觉怎么样?”
“还蛮充实的。”燕小川摸着下巴,摆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跟着石师姐也能学到不少东西,石师姐教学可比良玉师兄要温柔得多。”
虞岁赞同地点点头。
两人闲聊起来,季蒙忍不住偷瞄这二人,他以前和虞岁的接触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他俩都是因为顾乾才认识的,顾乾才是中心点,顾乾不在的时候,也不会有太多联系。
季家祖母和南宫家祖母二人交情不浅,每年寿辰,双方都会互赠礼物。
那年季家设宴,虞岁跟着祖母去了季家,撞见季家几位嫡出少爷,言语欺辱季蒙的一幕。
季蒙倔强还嘴,惹怒几位哥哥,脾气火爆一点的大少爷就要跟他动手。
虞岁装作迷路出声打断他们,这才帮季蒙解围。
那时候,季蒙心里是感激的。
坏就坏在宴会后期,盛暃与季家几位少爷关系不错,听他们提起季蒙时,本来没什么感觉,权当听好友们吐槽自家弟弟。
直到他听说季蒙与顾乾交好后,盛暃心里也没了好感。
于是季大少爷喝醉后,拿季蒙撒气,对他动手,盛暃也冷眼旁观,还将要阻止的虞岁给按了回去。
那时大家年纪都小,少年人的心理有时非常极端。
谁对我好,就喜欢谁。
谁对我坏,我就恨谁。
季蒙因为对盛暃极坏的观感,连带着对虞岁的好感也没了。
站在柜台前与燕小川聊天的虞岁,似无意识地动了动眼珠,刚好与偷看的季蒙目光撞上。
季蒙连忙转开视线,低头看回药碗。
该不会被发现了吧?
季蒙心里有点尴尬。
然而他的余光却瞥见少女朝着柜台前倾,耳边传来少女软和的声音:“季蒙。”
被这甜而不腻的声音软软地喊出自己的名字,季蒙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季蒙不得已转过头来,直视着虞岁。
虞岁说:“要不要我帮你?今晚医馆看起来很忙,燕小川说已经等你配药很久了,石师姐之前教过我,我也会一些。”
季蒙:“……”
他忍不住剜了眼将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哼哼着的燕小川,低头说:“很快就好了,今天确实有些忙,兵家开了兵甲阵,去那边历练的弟子又多起来了。”
“我是不敢催你,不代表我不急啊。”燕小川哼哼道,“上边的人疼得要死要活哭爹喊娘呢,我怕一催你,你着急配错药,那就更麻烦了。”
季蒙忍不住道:“我又不是你,我本就是医家弟子,这点药怎么会配错?”
燕小川听后,表情单纯,眨巴眼道:“不会配错?不会那你快点啊。”
季蒙:“你催什么催?这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配药吗?”
“好啦好啦!”虞岁站在两人之间打圆场,绕过柜台往里面走去,“这个药方我也会的,我帮你也能快点配好。”
燕小川伸脖子往外边看:“你们医家的弟子真小气,也不知道多叫几个人来配药,石师姐一个人忙这些的时候都比你们要快。”
季蒙想反驳,但看了眼还在身边的虞岁,忍了。
*
医馆二楼。
庞戎指挥两名小弟抬着昏迷不醒的洛伏进屋,将他放在隔间床上就被石月珍叫走了。
屋中只剩下石月珍和洛伏两人。
烛光昏黄,石月珍又点亮一盏,让隔间变得明亮起来。
她来到床前打量洛伏,身上的伤痕十分明显。有一道迎面而去的剑伤,在皮肉上不见形状,却伤及内里,断其肋骨,使得他行气逆转。
洛伏身上汗水与血水混杂,看起来污秽不堪。石月珍面不改色,浑白的右眼中似闪烁出丝丝缕缕的金光,一闪而过。
她的右眼十分特殊,看见的景色和左眼不同。
左眼看见的是洛伏的皮肉伤,右眼看见的是他体内五行之气的游动与走势,健康的人五行之气走势是平稳的,没有起伏的。
重伤或是身怀顽疾的人,五行之气的走势便有所波动,体内的肌理脉络都是弯弯曲曲、似胡乱缠绕在一起的线团。
也就是说,石月珍的右眼只能看见游走的“气”,看不见“气”所具象化的人事物,是为“无珠之目”。
有人说它是一种病,也有人说它是一种诅咒。
只不过相比较起他人的无珠之目,石月珍的右眼更加特别。
在洛伏昏迷时,石月珍在他身上搜寻出机关盒,找到了藏在机关盒内的玉白小瓶,瓶身接近透明,从瓶身往里面看,什么也没有。
不知情的人会以为这就是个空瓶子。
石月珍却想起虞岁在听风尺上告诉她的信息,往瓶中输入些许五行之气探寻,里面确实装有东西。
危险的、不被允许出现在这里的兰毒·莲雾。
石月珍朝躺在床上眉头紧皱的洛伏看了眼,那只黑亮的眸子中溢出点点笑意来。
看来她提前备好的金沙是没用了。
石月珍这会倒是有几分好奇,梅良玉是否知道自己一门心思想护着的人,知道的消息却比他还多。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虞岁的时候,本以为是个单纯乖巧又柔弱的贵族小姐,现在想想,大家竟都看走眼了。
石月珍思及此,又忍不住笑了下。
门外传来敲门声,钱璎的声音在外边响起:“石师姐。”
石月珍侧头朝门口看去:“何事?”
站在门口的钱璎想了想,说:“屋里的人伤势如何?我听说他是被神剑术泰阿所伤,命在旦夕,怕师姐你忙不过来,想问你需不需要帮忙。”
石月珍道:“若是有需要我会叫你的。”
这是被拒绝了。
钱璎没有离开,低头沉思。
她做任何事都会以顾乾为先,可以说是顾乾最信任的人之一。钱璎和虞岁不一样,顾乾也相信虞岁,却不会将烦心事告诉虞岁,要虞岁去跟人打打杀杀。
钱璎既是顾乾的妹妹,也是顾乾并肩作战的伙伴,所以钱璎知道的信息比虞岁要多。
洛伏是玄魁的人,平日就尽量减少去医馆,也避免和不熟悉的医家弟子接触,就算受了重伤,也是叫张相云帮忙找人解决。
如果说洛伏天赋最好的是道家,那在医家这里,就是毫无天赋,一点也没有。
因为他吸食莲雾,所以心里有鬼,就算痛死也不会去医馆留下可能暴露的风险。
今儿是钟离山先借兵甲阵找麻烦,直接使用神剑术·泰阿将其重伤濒死,梅良玉又要庞戎看准时机,抢人送去医馆,将洛伏交给石月珍。
接下来,就是石月珍早已约好的医家圣者蒋书兰。
钱璎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的时候,余光忽地瞥见往这里走来的身影,她收敛心思,垂首规矩道:“师尊。”
蒋书兰问:“你在门口站着作甚?”
钱璎解释后,蒋书兰面向屋里问道:“月珍,这弟子伤势如何?是否棘手?”
“师尊,您进来吧。”石月珍道。
蒋书兰推门进去,看见石月珍清理伤势的一幕,被烛光照亮的侧脸可见些许凝重,石月珍手中动作不停,沉声道:“他被泰阿剑术所伤,五行逆乱,断了八根肋骨,神魂俱伤,光核也有生裂,我暂且先将他的行气恢复。”
钱璎听后皱紧眉头,心中腹诽钟离山在学院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洛伏出手,还把人伤成这样,若是没点解释,怕是要被逐出学院。
顾哥哥正好也想让这个碍眼的钟离家少爷滚出太乙。
洛伏这事倒是可以用来攻击钟离山。
若是在学院外动的手还没什么,但是在学院内的打斗不可涉及生死,更别提这还是不被允许的私斗。
蒋书兰快步上前,走近后看到洛伏的状态,也是神色微变,伸出手悬停在洛伏额上,和石月珍一起将洛伏体内混乱的五行之气恢复顺行。
石月珍瞥了眼站在旁边的钱璎:“师妹,你来清理他的伤口吧。”
钱璎没有拒绝,上前照做,将需要治疗的伤口处衣衫和血污擦干净。
期间洛伏身体抽搐了几下,五指也攥紧又松,浑身是汗。
钱璎以为是他五行逆乱太痛苦导致的条件反射。
可只有洛伏自己知道,在蒋书兰和钱璎进来之前,石月珍就施术唤醒了他的意识。洛伏不知道石月珍具体对自己做了什么,他虽然无法睁开眼睛有所动作,意识也在黑暗之中,却能听见外界的声音,模糊感知到一部分动静。
当得知自己在医馆时,洛伏心跳加速,危机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听到石月珍唤师尊,蒋书兰还朝自己靠近后,洛伏感到窒息。
——该怎么办?
——他们会不会发现什么?
洛伏的心跳越快,身体出汗也越快,他想醒来,想要快些离开医馆,因此不断地逼迫自己强行调动力量,使得身体抽搐。
石月珍的目光十分自然地扫过洛伏抽动的手指。
让人清醒地绝望,才会给出她希望的反应。
楼下。
西房柜台后,虞岁踩着凳子打开药柜抽屉拿药,有她帮忙,季蒙配药的速度确实加快了。
虞岁会问季蒙关于药材的问题,季蒙都一一耐心回答。
燕小川上上下下拿药送药跑了好多次,这次下楼,看见依着过道墙壁的梅良玉,正没什么表情地望着西房柜台的方向,在他眼里,垫脚伸手打开药柜抽屉的虞岁,低头与季蒙说话。
季蒙捧着药碗抬起头,老实回答虞岁的提问。
“良玉师兄。”燕小川凑过去,小小声道,“要不你也过去帮忙配药?”
梅良玉收回视线,扫了眼燕小川,嗤笑道:“忙你的去。”
他别过脸看向医馆外边,点漆黑瞳中出现了张相云阴沉着脸急匆匆赶来的身影。
张相云刚要踏步上台阶就见眼前的景色忽然扭曲,扭曲的空气迸发出猛烈罡风,让他下意识地抬手抵挡,抬眼再看,自己已经被移形换位出十步远的距离。
他沉着脸色,目光越过医馆内走来走去的人们,准确地定在靠着过道墙壁,正低头把玩手中神木签的男人身上。
黑色细长的神木签,轻盈地在男人修长的五指中翻转,签身上偶有金色的符文一闪而过。
似乎察觉到医馆外的视线,男人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迎着张相云的目光不躲不避,却含了几分挑衅。
梅、良、玉。
张相云在心中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来之前想不通的那些事,这一瞬间全都明白了,随着愤怒到来的,还有一丝后怕与恐惧。
——他知道了什么?
站在西房柜台前的燕小川,视线落在梅良玉手中的神木签上。
每次看见梅良玉拿着神木签,使出方技家卦阵时,他心中都有几分恍惚,记忆里的另一个影子会与眼前的人重叠。
医馆二楼内,洛伏还不知道张相云被梅良玉拦在下边进不来。
石月珍让蒋书兰接手对自己的治疗,让洛伏提着一口气,就怕蒋书兰察觉到什么。
蒋书兰似乎并未察觉,而是趁机给两位徒弟上了一课,为洛伏平顺行气逆乱时又道:“兵家神剑术·泰阿,初学者,剑破护体之气,血肉难保。练至五成,可隔着护体之气,震神魂,搅乱行气。”
钱璎仔细观察,试探道:“看他这伤……可知钟离山的泰阿神剑术已经练至五成了?”
蒋书兰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不错,钟离山如此年纪已练至五成,未来可期。”
钱璎说:“那他也不能在学院里用泰阿杀人呀。”
蒋书兰听后,也随之皱起眉头。
钱璎瞥了眼石月珍:“师姐,你素来与钟离山交好,可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这一整天都在医馆,哪里知道兵家那边发生了什么事。”石月珍站在桌前,收拾桌上的瓶瓶罐罐,她忽然咦了声,指着其中一个药盆问,“师妹,你把它当污水盆了吗?”
钱璎冷不防被这么一问,点点头,有些疑惑:“难道不是吗?”
方才从洛伏身上擦下来的血水都在那个药盆里了。
洛伏听见他们的对话,心生不祥的预感。
石月珍道:“也不是不行,上次学院查出兰毒,全院弟子都抽血检查,当时拿出了特别多的青芽水做兰毒试验,后来还留了许多,但都快到期了,我便把它们倒在一起集中处理。”
“所以那里面是测试兰毒的青芽水?”钱璎皱眉问道,“师姐,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什么别的药水,既然是青芽水,那混了血污应该也没事。”
她话音刚落,洛伏只觉耳边炸开一声惊雷,药水发出沸腾的咕噜声,在寂静的屋内十分明显。
蒋书兰和钱璎都转过头朝盛满青芽水的药盆看去,原本清澈的水面被血水污染成大片的红,这本是正常的。
此刻水面沸腾咕噜冒泡,让原本散开的血水凝结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血珠。
吸食兰毒者,血液在青芽水中将凝珠不散。
钱璎望着逐渐恢复清澈的水面,以及那一颗颗血色凝珠,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怎么会——
她下意识转头看回洛伏。
这家伙竟然!
蒋书兰的脸色也沉了沉。
石月珍神色凝重道:“师尊,这些青芽水是快要过期的,在洛伏的血液里测出吸食兰毒的反应,也许是误判。”
洛伏听到这话,胸腔像是被重锤敲击下,让他感到浑身冰冷,五指再次抽搐。
完了。
被医家圣者发现了。
石月珍这女人是不是故意的?
钱璎这个蠢货竟然没发现那是青芽水吗?
洛伏心中又惊又怒又怕。
此刻没有张相云在身旁提醒,让本就易怒的洛伏变得冲动。
钱璎回过神来,也开口道:“若是没过期的青芽水,血液混入的瞬间就会有反应的,不会隔了这么久才——”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清楚。
蒋书兰显然没把两人的劝说听进耳里,对石月珍说:“去拿新鲜的青芽水来。”
兰毒事大,不可敷衍。
石月珍看了眼钱璎,欲要转身出去,钱璎忙道:“师姐,我去拿!”
她得把这事告诉顾哥哥!
她知道张相云和洛伏与兰毒组织玄魁有关,却不知道洛伏自己也吸食兰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