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上还有卫仁没来得及整理的纸页, 上边书写的除了农家九流术相关,就是息壤的记录和猜测。
顾乾看得面无表情, 一眼扫过。
字灵停留在一件衣服上, 是寻找浮屠塔碎片的字灵。
顾乾拿起这件衣服看了看,皱起眉头,碎片虽然没在这件衣服上, 但很有可能卫仁最近穿着这件衣服接触过浮屠塔碎片。
拿到碎片的人一定在学院中。
顾乾神色阴沉地放下衣物,继续在屋中寻找。
可惜接下来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卫仁屋子里的线索比顾乾想得还要少,虽然不太甘心, 但他也不能久留, 正要离去时,脚步却顿住。
走到门口的顾乾猛地回头,目光锐利地扫视屋中景物。
他刚才闻到了一股香味, 清雅的花香, 如丝滑的绸缎从鼻前一晃而过,最重要的是这香味似曾相识。
顾乾回味花香的同时, 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宿舍堂屋窗前摆放的花盆中,有一株被精心照顾的药花。
花瓣繁多,重叠相加,如丝绒般的蓝色在沾染露珠时显得妖艳无比。
那是季蒙培育的药花,名叫五香凌。
整个玄古大陆仅此一株。
然而五香凌的香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顾乾站在门前陷入沉默。
他重新点出字灵,寻找五香凌气味的源头。
字灵很快就给出答案,它朝挂在衣架上的衣服飞去, 与之前沾染浮屠塔碎片的那件衣物不同。
顾乾重新回去, 拿起那件衣服闻了闻,确实有五香凌的花香味,他没有认错。
一时间门, 顾乾脑子里闪过无数个想法:
被解开的名家密锁,这应该是躲在听风尺后的神秘人无法做到,但他身边亲近的人却可以。
卫仁的衣物上残留的花香味,说明他近期和这人长时间门接触过。
五香凌的香味淡雅,得凑近才能闻到。
能够让花香长时间门停留在身上,除了与他同住的人以外,几乎不可能做到这点。
季蒙培育的五香凌就放在堂屋窗前,他和霍霄每天从那里经过,偶尔还会在窗前停留——他们身上都有可能沾染五香凌的气味。
鼻息前若有似无的花香味,让顾乾的疑心攀至顶峰。
过道外传来其他弟子嬉笑走过的声音,顾乾整理好思绪,放下手中衣物转身离开。
屋门一开一合,过道里有暗影晃动,却不见一人。
年秋雁靠在门边把玩着手中神木签,等确认顾乾已经离开后,他才拿起听风尺给虞岁回传文。
在顾乾行动之前,年秋雁根据虞岁的传文回到屋中,发现桌上放着一个小香瓶。
卫仁衣上的五香凌花香味,是年秋雁按照虞岁的命令撒上去的。
离开时,年秋雁也做了他十分擅长的避占之术。
虞岁在听风尺中告诉了年秋雁,瓶子中装的是医家弟子季蒙培育的药花,独一无二,这花就养在顾乾宿舍里。
花香独特,又是顾乾熟悉的,他肯定能察觉出,到时候心中疑虑四起,光是怀疑身边的人都够他忙的。
线索越多,迷雾越大。
顾乾如果能做到对身边的人百分百信任,那南宫岁这招就没用,可只要顾乾心中生了猜疑的种子——年秋雁停下思考,转而问虞岁能否见面,他们谈谈。
他觉得自己必须和南宫岁好好谈谈,从昨晚的情况来看,南宫岁似乎把他也当做要抹除的敌人了。
这让年秋雁预感不太好。
*
虞岁这会还没苏醒。
她这一觉睡得沉,只因破除逆星环流界消耗太大,身体需要长时间门的修复。
屋中点着安魂静神的熏香,香味不算浓,入鼻清冽,一口便除体内浊气。
红绫漂浮在床边,偶尔会有一端垂落昏睡在床榻上的少女额头,轻轻点触一瞬,像是在安抚。
少女光洁的额头蒙上一层密汗,漂浮在床边的红绫散发着寒气,白烟袅袅,整间门屋子都像是到了隆冬。
直到少女面上的汗意散去。
虞岁睁开眼时,已经是翌日晌午,花窗半敞,得以窥见远处翠林山景与碎金天光。乌怀薇侧坐在桌案边,正懒洋洋地回着传音:“你找酒找到我月山来了?”
“你这结界防常老就算了,怎么把我也防外边了?”邹纤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我上次来得多及时啊,要不然你可就真死他老人家手里了。”
“在太乙他怎么杀我?”乌怀薇冷笑一声,语气森森,“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若是喝不到酒会不会死。”
邹纤:“那我肯定会死。”
乌怀薇挂断传音前,优雅答道:“那就去死。”
站在月山山脚下的邹纤,望着被挂断的传音无言,另一只手又下意识地挠着脖子,在古铜皮肤上挠出了几道血痕。
这女人真是半点同门情谊不讲,随时随地翻脸不当人。
邹纤挠着脖子,余光瞥见后方走进的青年。
阴阳家弟子蒲恒见到邹纤时面露惊讶,垂首道:“邹院长,您在这……”
“正好。”邹纤打断他,指着月山的结界说,“开门。”
*
乌怀薇将听风尺扔桌上,回头看已经坐起身来的虞岁。
“可有哪里不舒服?”乌怀薇眯着眼打量虞岁。
虞岁听话地伸手摸了摸额头、脸颊,又搓了搓脸,看看自己的五指,最后认真道:“没有哪里不舒服。”
乌怀薇被她的举动逗笑了,站起身道:“昨晚你靠星海强行破开环流界,不错。”
没有追问她是怎么做到的,反而是先夸赞。
虞岁听得眨眨眼,黑白分明的眼珠跟随着乌怀薇转动。
“你星海归位多久了?”乌怀薇来到床边直接问道。
“才几天。”虞岁老实回答。
乌怀薇轻轻点头,慢悠悠道:“九州星海藏天地日月、宇宙星辰,你有如此天赋,我倒是越来越期待,拥有九州星海的你学会逆星之术会是何种模样。”
她确实很期待。
乌怀薇对自己创造的逆星之术引以为傲,想要找到最合适的人传承。
身为阴阳家的弟子,她也是渴望九州星海的,可惜自己还是差了一点。
乌怀薇本以为自己没法看见逆星之术在九州星海下会是何种模样,又能发展到何种境界,老天却毫无预兆地把南宫岁送到了她眼前。
这可真是喜从天降。
乌怀薇笑眯着眼,对虞岁是越看越满意。
这孩子身上的秘密很多,但乌怀薇并不是很在意,她只需要虞岁学会逆星之术。
“我……”虞岁垂眸思考一瞬,轻声道,“其实我小时候就常听阴阳家的课。”
乌怀薇站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看她,示意她继续说。
虞岁说:“不过那时候我是平术之人,虽然向往九流术,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学,因为他们会说平术之人为什么要看这些呢,若是传到我爹娘那,说不定还会被责罚。”
乌怀薇问:“为何要被罚?”
“因为丢脸呀!”虞岁仰起头看乌怀薇,用一种疑惑不解的目光看着她,问道,“身为南宫王府的郡主,是平术之人已经很没用了,还被发现偷偷学习她根本就学不会的九流术,旁人肯定会借此来嘲讽或者可怜南宫家,这不就让南宫家丢脸了吗?”
乌怀薇目光微凝,她少年时也曾在各国帝都游历过,对那些世家、王室的繁杂规矩也有所了解,像南宫岁这样的人也见过不少。
从虞岁短短几句话中,乌怀薇已经看到了她幼时的处境。
像南宫明这样充满野心的男人,一家子的高天赋术士,却有了个平术女儿,估计他也花了不少时间门才接受这个事实。
南宫明不会俗气到因此嫌弃或者厌恶自己的女儿,因为她是平术之人就对其打骂,但身为平术之人,却是南宫明的孩子,长于威名赫赫的南宫世家,这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你如今已不再是平术之人了,”面对少女的盈盈明眸,乌怀薇放缓了声音道,“而是令人羡慕的、拥有九州星海的阴阳家九流术士。”
“我会偷偷地看与阴阳家相关的书,所以来太乙之前也不算是什么都不懂,来太乙后,也天天来阴阳家听外修课……”
虞岁仰着头看人时,会显得更加柔弱,也会让人避不开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眸,被迫与之对视,她说:“所以我并非什么都不懂就做到了三千星辰归位,而是十多年的观星才有今日,也许我的天赋并没有您想的那么厉害,您现在后悔还……”
“南宫岁,”乌怀薇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虞岁额头,一戳就把人戳倒回床榻上,墨发如瀑散开在她身后,眼瞳微微睁大,一手捂着额头哎呀声。
“我教你的你若是学不会,我会亲手再把你变回平术之人。”乌怀薇居高临下地望着倒回去的虞岁,“再休养半日,今晚接着练,你都六境了,努努力也就七境,区区六境怎么配得上已经归位的三千星辰?”
“我说过了,没学会不准离开月山。”
“好。”虞岁捂着额头软绵绵的拖长音答道。
她说那些话,是想要降低乌怀薇对自己天赋的怀疑,可现在看来,效果似乎出奇地好。
虞岁在乌怀薇和梅良玉身上见识到,喜欢你的会越来越喜欢,因此忽略许多东西,而讨厌你的人会越来越讨厌,哪怕只是一点点小事。
屋外传来风铃声,提示有人靠近,乌怀薇扭头朝外看去,听见蒲恒的声音传来:“院长,是我,昨日您说的东西我都带来了。”
“进来吧。”乌怀薇说着转身,淡红色的床幔缓缓落下,遮住里边的景色,屋门也随之打开,等候在外的蒲恒走了进来。
乌怀薇站在半圆木制屏风隔断里边,蒲恒停留在外边,躬身将怀抱的卷轴递出去,红玲一卷而过,从他手中拿走。
蒲恒起身时面露无奈之色:“我来的时候,在山门前遇见了邹院长,他要我开了结界,带他一起进来。”
乌怀薇:“……”
“你带他进来了?”乌怀薇语气不善。
蒲恒无奈垂首:“是的。”
邹纤没跟着他一起来找乌怀薇,进月山后他就御风术一去千里,将蒲恒甩去老远。
乌怀薇听了这话,御风术离开楼阁,去找邹纤。
红绫没有跟着去,卷着卷轴漂浮在空中,因为它的位置靠近床榻,蒲恒也随之看去,透过微微闪亮的红纱帷幔,隐约可见后方模糊的人影轮廓。
虞岁重新坐起身,此刻也在打量站在隔断屏风前的阴阳家弟子蒲恒。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这人常来月山的错觉。
蒲恒没看一会便知礼地退后几步,拉开距离收回视线,静静等着乌怀薇回来。
虞岁也收回视线,低头看手中听风尺。
*
医馆。
受伤或是生病的弟子时多时少,只要有哪家开了试炼活动,就一定会有受伤的人来医馆。
燕小川跟着梅良玉来医馆后,帮石月珍忙活了一晚上,调药、送药、拿器具、观察用药后的反应等等,忙到天亮还没歇息。
石月珍站在案台后看药单,余光瞥见燕小川急匆匆下来横扫柜子上的瓶瓶罐罐们,又抱着药罐们急匆匆地往楼上跑,不由抿唇笑了笑,目光转向对面坐着玩听风尺的男人:“他更像是医家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