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木石曾画给虞岁看过,虞岁此时见到浮屠塔碎片的真正模样后,确信不是她无法欣赏薛木石的画工,而是薛木石自己的问题。
放在顾乾桌上的是约莫成人手环大小的圆形物,圆环面宽约拇指盖大小,比拇指盖还稍微大一圈,有一个小小的缺口,状似玉玦,却比寻常玉玦还要大得多。
虞岁仔细瞧了瞧,也发现为何薛木石很难将碎片的模样画出来。
虽状似玉玦,但都是由不知道是玉还是石头的东西连接而成。它们碎成不规则的模样,部分表面还附着点碧绿苔藓,周身散发着温和的莹莹绿光。
虞岁没看见顾乾拿到碎片的一幕。
她这会瞧着碎片的模样,怀疑顾乾是从某个地方把碎片一节一节挖出来合成的。
浮屠塔碎片瞧着轻薄如纸,视觉上望去仿佛没有重量,在那幽幽绿光中,有裂纹的圆面刻着难以解读的符文。
那应该就是高天昊要找的天字文。
虞岁仔细看了好一会,确实是她没见过、无法解读的文字。
顾乾不是第一次见浮屠塔碎片,他坐在桌边,低头凝视不语。
季蒙和霍霄似乎也不是第一次见。
季蒙望着桌上碎片自言自语道:“忙活了这么久,总算有点收获。”
顾乾却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霍霄问他:“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难道有什么问题?”
“太顺利了,反而有些不安。”顾乾说。
霍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前有很多不顺利的事,物极必反,不要太担心。”
顾乾活动下脖颈,“希望如此。
季蒙肃容道:“你可要把它看好了。”
“谁还能进来偷了不成?”顾乾挑眉看过去。
季蒙说:“它太重要了,总让人觉得心慌慌的,你要不贴身带着吧,放在宿舍,若是我们都不在,那我肯定总是惦记着。”
虞岁看了眼季蒙,防患意识倒是挺高。
按照季蒙胆小怕事的程度,恨不得现在就把浮屠塔碎片给送出太乙,再运往青阳帝都,让帝都内的圣者和十三境大师们保管。
顾乾盯着季蒙,没好气道:“你比我想得还多。”
霍霄摆摆手,朝外走去,“你们两个都歇一歇吧。”
季蒙跟顾乾说了会话后离开,屋中就剩下顾乾一人,他盯着桌上的浮屠塔碎片陷入沉思。
片刻后,顾乾拿出听风尺,给荀之雅发传文,要她注意伤口,若是难受就告诉他。
虞岁倒是没看这些,她在盯着浮屠塔碎片瞧,一夜没睡。
*
第二天虞岁下楼,发现梅良玉还坐在那,她怔怔地看了会,轻声叫他:“师兄。”
“嗯?”梅良玉微微侧头朝她看过来。
虞岁问:“你一晚上都在这吗?”
梅良玉说:“你看起来也没睡。”
虞岁撒谎道:“我睡了。”
梅良玉只淡淡地扫她一眼,没拆穿。
过了会,年秋雁也下楼来,瞧着若无其事,内心的挣扎与担忧看不出分毫。
三人一起回学院后各自分开,虞岁回了自己宿舍倒头就睡。
顾乾得知昨夜外城发生的事,于是来找她,虞岁迷迷糊糊地起来开门,听顾乾说了会话,看她困倦的样子,顾乾也没忍多待,让她回去继续睡。
他走了没多久,盛暃又来了,也是听说了昨夜外城的事。
虞岁开门后,盛暃打量她的状态,问有没有受伤。虞岁答了两句,盛暃就让她继续休息,自己去找黑胡子问具体情况。
等他走后,虞岁坐在床上发了会呆,最后蹙眉重新倒下。
自从在机关岛差点死了一次后,虞岁对自己活着这件事还有一丝的不确定感,可每当她陷入沉睡时,被重创过的自我意识才会陷入安静的沉睡,开始修复。
她把这归结于修鬼道家的弊端,□□的伤痛可以恢复得很快,但涉及神魂意识,就需要修养很长的时间。
虞岁在下午酉时醒来,洗漱换衣,刚收拾好,就看见钟离雀发的传文,说收到她送的礼物了。
“岁岁,这个要怎么用?”钟离雀在那边很是疑惑。
虞岁先发传文告诉她该怎么用,等钟离雀将扶桑珠放进耳里后,虞岁才发去传音,问:“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钟离雀新奇地睁大眼,下意识地在屋内左右看了看,最终低头看回手中听风尺,小小声道:“我能听见,那别人听不到吗?”
“听不到的,你可以走出去试试看。”虞岁说,“你去二哥面前,看他能不能发现。”
钟离雀苦恼道:“不知为何,苏二哥最近似乎对我有些冷淡。”
虞岁扑哧笑道:“他怎么敢对你冷淡,是不是你误会了什么。”
钟离雀边说边起身往外走:“我好几次去兵家重台找他,都没见到他人。”
她刚开门,雪飞鼠就飞落在她怀里,扒拉在她衣襟上,钟离雀伸手捧着它,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
“我想了好些天,都没想到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若是不见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虞岁说:“二哥是不是不在兵家重台,或者又在执行机密任务,所以不方便跟你见面。”
钟离雀丧气道:“可能是吧,他从没有这么长时间不理我的。”
想了想又补充道:“三天,他三天没理我了。”
虞岁在心里叹气,才三天你怎么就受不了啦!
“那就不去找二哥,去找李护卫他们试试。”虞岁转开话题,“二哥肯定是有任务在身,所以这几天不方便见面,回头等他得空,会亲自跟你赔罪的。”
“没有赔罪这么严重。”钟离雀轻抿唇,转念一想,我的哥哥是钟离山,不是苏枫,苏枫确实没必要像哥哥一样包容自己,倒也瞬间释怀了。
兵家重台事多,苏二哥肯定是太忙了。
钟离雀在将军府里转了一圈,在府中和十三境的护卫们闲聊片刻,扶桑珠里传来虞岁的声音,可李护卫他们却毫无所觉。
这么一圈转下来,钟离雀觉得新奇又刺激。
她溜出府去,在外边转悠着,久违地和虞岁说着话,听她的声音。
“帝都还在查兰毒吗?”虞岁回到床边问道。
钟离雀走在街边,将军府的护卫们跟在她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说:“在查的,每到晚上,帝都的四方御道和车道都会被金甲军设置障碍盘查。”
虞岁问:“没有查出什么来?”
钟离雀下意识地摇摇头:“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查出来,所以帝都最近才如此平静。”
虞岁:“楚锦最近没来找你吗?”
“她和钟离家来往的次数减少了,只偶尔去看看阿絮姐姐,连和我娘的接触都减少,我娘为此还抱怨过。”钟离雀叹气道,“我娘是真的喜欢她。”
虞岁其实是知道楚锦动静的,燕老那边一直在盯着,楚锦整日在医馆会见病人,似乎没有别的动作。
素夫人那边也没有动静,像是什么都不管。
算算时间,素夫人应该也收到顾乾那封信了。
虞岁倒在床上,转动乌黑的眼珠子。
楚锦想隐瞒身份行动,素夫人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晚上虞岁没有出门,就待在宿舍和钟离雀聊天,偶尔算一算时间。外边传来敲门声,虞岁知道来的人是谁,慢吞吞地起身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是卫仁。
虞岁望着他:“没记错的话,我应该说过有事听风尺联系,尽量不要跟我见面。”
钟离雀也不是第一次听虞岁用这种语气跟人说话,不由安静聆听起来。
卫仁颔首:“那好吧。”
他转身要走。
虞岁捏了捏鼻梁,松开抓着屋门的手问:“什么事。”
卫仁这才得以进屋,跟她说起今晚的行动,虞岁将收买教习的事告知,让他放心去爬楼。
“薛木石从道家给我拿来了瞬影符,倒是不会轻易被发现。”卫仁说,“我想知道他们屋里有没有需要避开的法阵。”
虞岁说:“没有。”
卫仁又问:“碎片的位置?”
虞岁答:“你进屋后我会告诉你。”
卫仁愣了下:“你能看到?”
虞岁站在门口,只静静地望着卫仁,没有回答。
卫仁在她无声的注视中察觉到什么,轻挑下眉,将所有猜测无声压回去,只道了声我明白了便离开。
他走到门前时,虞岁忽然问道:“你碰兰毒吗?”
“兰毒?”卫仁怔了瞬,“这东西对九流术士来说,虽然能短时间内增强力量,但有上瘾性,断药就成废人,我可不想碰。”
虞岁侧目看他:“你师尊那边。”
卫仁仔细思考后答:“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去年纪书言让我去青阳南江杀一个卖毒的兰尸。那人死前骂了我一大堆话,骂得太脏,大概意思是说分赃问题,纪书言太贪心,没给他足够的利益云云。”
他想不起来具体的,耸肩道:“估计是有合作帮这些兰尸开路保护他们。”
卫仁印象里也只有这一次,还是纪书言要彻底接纳他,将他当做自己人培养,才肯让卫仁接触到这些事。
虞岁朝桌边走去,背对着卫仁,轻声问:“你们组织,不是叫玄魁吧。”
“不是,我们组织叫农家叛徒。”卫仁前半句说得吊儿郎当,视线随着她动,“玄魁我听说过,勉强算是个兰尸组织,又不止做兰尸。”
“玄魁的成员遍布六国,存在时间很长。六国都设有专门针对兰毒搜查和关押的御兰司,御兰司年年都抓的有玄魁的人,但就是抓不完。”
卫仁问她:“你怎么突然打听起兰毒了?”
虞岁也没有瞒他:“因为新的敌人是玄魁里的兰尸。”
卫仁问:“谁?”
虞岁在桌边坐下,单手支着脑袋看他:“你猜。”
卫仁说:“梅良玉?”
虞岁:“……”
卫仁说:“买卖兰毒他可能做不出,但制作兰毒他肯定可以的。”
虞岁淡声道:“师兄应该会谢谢你对他能力的夸奖。”
卫仁狐疑道:“你不会告诉他吧?”
“赶紧走。”虞岁说,“教习们要来了。”
卫仁这才离开。
钟离雀听了全程,等卫仁走后才开口说:“楚锦是玄魁的人吗?”
“**不离十。”虞岁道,“青阳那边交易的兰毒,也可能是太乙传出去的。”
“太乙?”钟离雀惊讶地收紧捧着雪飞鼠的手,把雪飞鼠惊得冒头出来,“那边不是很多圣者吗?”
虞岁说:“那圣者也帮忙做兰毒就没人发现了。”
钟离雀:“天啦!”
“是我猜的。”虞岁补充道,“在找证据。”
“那是不是很危险?”钟离雀担心道,“你可要小心啊,实在不行就别管了,你的安全最重要。”
“知道啦。”虞岁轻声说,“我比以前厉害了点。”
“那当然!”钟离雀认真道,“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是最厉害的。”
光是能破解通信阵数山就超过世上九成人了。
“怎么会?”虞岁怔道,“我觉得你才是最厉害的。”
毕竟她可是只用眼睛看就能学会兵家剑法的人。
两个小姑娘互相夸赞对方数遍,最后全化作了没忍住的盈盈笑声。
入夜后,戌时,十三境教习以石玉传声,声音响彻在学院上空,传向每一处:“今晚即将进行舍馆抽查,请各位弟子收到消息后,立马回到舍馆,你们有一刻钟的时间准备。”
教习全院传声通报,学院弟子也收到了通信院发的传文,得知消息后,一个个抱着听风尺哀嚎着,立马御风术赶回舍馆。
卫仁去了薛木石的宿舍,站在他窗前往下看,鬼甲天蛛也在窗前,往下边吐丝。
“等会,现在别吐,万一被发现了。”卫仁语气森森道。
鬼甲天蛛又把蛛丝给吞了回去。
薛木石看得欲言又止。
最终他只诚恳地望着卫仁,说:“祝你顺利。”
卫仁说:“你固定好蛛丝,别让它和我掉下去就会很顺利。”
薛木石点点头。
卫仁目不转睛地盯着下边。
开玩笑,谁要往上爬六十多层啊。
他从上边下去不是更快?
薛木石收拾好又来到过道上,外边已经陆陆续续站满了人。
他思考着,等会要打谁比较好。
毕竟虞岁说过,要他闹点动静吸引人,别让其他人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屋子里。
若是卫仁那边有什么意外,或者发出什么声音被注意到就麻烦了。
薛木石左右看看,教习还没来,过道里已经很吵闹了,他瞥见好几个差点打起来的人,心中犹豫,好像不需要他主动闹事,这一层肯定会打起来的。
刑春跟梅良玉往舍馆赶,在舍馆门口就看见了大量十三境教习,他们彼此交谈着,似乎还在确认什么。
梅良玉多看了两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地凝重。
“怎么这么突然。”刑春嘀咕。
梅良玉说:“哪次查舍馆都很突然。”
站在御风术通道口的教习提醒他们:“再等会这里就封了,回自己楼层待着,龙梯等会也要停止运行。”
刑春悄声问梅良玉:“苍殊他俩没问题吧?”
梅良玉低头玩着听风尺:“石月珍就住他对面,能有什么问题,一刻钟的时间够他俩收拾了。”
刑春跟梅良玉不在同一个楼层,两人就此分开,梅良玉回到自家宿舍,扫了眼卫仁的房间,没人在。
要是教习来了还不到场,等着扣分吧。
梅良玉将屋里该藏的东西都藏好后,慢悠悠地关门来到过道里。
孔依依住他对面。
这会跟其他人一起出来,瞧见一个人站在门前的梅良玉挑眉,又看看左右的人,纳闷问梅良玉:“年秋雁呢?”
梅良玉顺着她看的目光扫去,年秋雁没瞧见,倒是看见了人群中站着的张相云和洛伏。
不巧,他们都在同一层。
平日还能错开,谁也不见谁,今儿学院教习查舍,倒是久违地把他们凑一起了。
张相云撞见梅良玉看过来的目光,回了个挑衅的笑。
梅良玉漠然地转开视线,当没看见。
他的听风尺嗡嗡作响,梅良玉低头,点开查看,是教习张宇轩发来的传文,他也参与今日的查舍。
张宇轩说了今晚的事,梅良玉看得眉头缓缓皱起。
不少弟子都在看听风尺。
洛伏也在看,收到的消息让他和张相云看后,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
“嘘,教习来了。”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吵闹的过道里瞬间安静下来,看向从龙梯里出来的十三境教习们。
往日来查舍的教习,都是九人一组,今儿弟子们看见从龙梯里出来的第十人时,不由愣住,部分嬉皮笑脸瞬间收敛。
最后一个从龙梯里出来的女人身着蓝裙,披着银色外纱衣,腰间坠着黑色的神木签,以蓝色纱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冷冷淡淡的黑眸。
太乙方技家圣者,长孙紫。
没听说圣者也要来查舍的。
过道里乌泱泱的弟子们心中嘀咕,长孙紫刚走出龙梯,就看见旁侧御风术通道里出来的年秋雁。
见到长孙紫,年秋雁也愣了下。
人群里瞧见年秋雁的孔依依不由在心里骂道,这个笨蛋,被圣者抓了个现行的。
“你来迟了。”长孙紫冷淡地扫了眼年秋雁,沙哑的嗓音说,“没在规定时间内出现在舍门前扣几分?”
年秋雁说:“五分。”
长孙紫收回视线,对另一名教习说:“给他记着。”
年秋雁慢吞吞地跟在长孙紫身后,抬头朝前方人群看去。
人们还在惊讶方技家圣者的出现时,忽然听到清脆的落锁声响起,紧接着是来自农家圣者欧如双沉稳的声音,响彻整个舍馆:
“收到通信院的消息,认为几个月前,从倒悬月洞偷走的银河水,此刻就藏在舍馆某位弟子的房中,因此启动封龙锁,请诸位弟子配合,在查明真相之前,不允进屋。”
“啊?”有弟子过于震惊,不由喊出声来。
梅良玉这才从听风尺中抬起头来。
张宇轩刚才已经告诉他了,今晚不是简单的查舍,而是收到消息来找银河水的。
张相云和洛伏在一片震惊中,不动声色地收起听风尺,目光若有似无地朝长孙紫身旁的年秋雁看去。
年秋雁不会蠢到自己暴露银河水的消息,招来学院的搜查。
那向学院透露消息的人是谁?
今晚来的圣者怕是不少。
年秋雁若是真的把银河水藏屋里,被查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他要怎么办?
虞岁随着人群朝打开的龙梯看去,静静看着教习们从中出来,她也想知道,今晚来的圣者里,有几个是帮年秋雁的。薛木石曾画给虞岁看过,虞岁此时见到浮屠塔碎片的真正模样后,确信不是她无法欣赏薛木石的画工,而是薛木石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