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位死者,今年31岁,刚转业回来半年不到。
盛夏时节因抗洪抢险被冲走,三天后找回来,已经肿胀得看不清五官。
韩苏看了一眼灵堂上挂着的遗像,忍不住叹息。
多帅一小伙呀!就这么没了。
编剧深谙张弛有度的精髓,上个故事冲突剧烈,甚至上演了全武行,这个故事就开始走温情路线拼命催泪。
异地恋八年,女孩终于等到良人归来娶她。
两人举办了渴望已久的婚礼,没多久就有了爱的结晶。
公婆和善,老公体贴,工作顺利,又有孩子可以期待,一切都是苦尽甘来的样子。
但……
一切都在那个雨夜过后戛然而止。
“你这次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我每天都开着灯等你敲门。”
“你看,我们的孩子,会动了哦~他想要爸爸摸摸他。”
“昨夜梦里,孩子问我,最近怎么没有爸爸给他讲故事了呢?”
“老公啊,余生如此漫长,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孩子要爸爸,我去哪里给他找爸爸?”
……
怀孕的新婚妻子,守着逝去的爱人哭泣低语,声音沙哑,嘴唇干裂泛白,眼睛肿成了桃子,全然不顾自己的话适不适合被旁人听到。
亲属全都紧张兮兮的站在她身后,一个个如临大敌,只盯着她,不让她掀盖子,根本不在乎她说了什么。
昨天人刚送到殡仪馆,她得到消息赶来,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捧着他的头,毫无防备的亲近他,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死去的人身体里会有细菌飞速繁殖,盛夏时节腐坏得极快,这又是洪水里捞起来的,是否沾染别的病菌也说不准,家人哪敢让她接触?
她还怀着孩子呢!
死者是家中独子,如今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就是一家子的眼珠子命根子,怎能大意?
不敢使蛮劲儿拉人,只能小心防备了。
饰演妻子的女演员是个演技派,哭得众人是心肝都在颤。
哪怕ng三次,且明知道棺中只是道具假人,众人还是忍不住眼眶红了又红。
想要撑起一个完整的、足够播放9分钟的故事,就这点情节显然不够。
编剧很狗血,开始围绕着孩子要不要留的问题,来回拉扯。
比如这一场戏。
女方父母接到消息,脸色铁青来到灵堂,要把女儿带走。
父亲带着一帮亲戚拦着男方的人,母亲则上前,一把抓住女儿胳膊,想要把她从冰棺旁拽起来。
见女儿拖不动,她就气得拍打冰棺盖子。
殡仪馆工作人员立刻上前阻止。
知道打坏了要赔,关键还不便宜,她就站起来,叉着腰开始骂:
“只凭一腔孤勇,就往前冲,只顾着自己的荣誉,想没想过背后的妻儿?我女儿这么年轻,遇到这种莽撞货,也是倒了大霉!小琴!你但凡还认我这个妈,就跟妈回去!”
丈母娘不明显的扫了一眼冰棺和遗像,藏起眼底的悲痛,扭头只盯着自己的女儿。
说她冷酷也罢,说她不讲理也好,为了女儿的幸福,她今天就做了这个恶人!
孩子不能留!
女儿必须带回家好好疼!
当初异地恋那么多年,把自家闺女活生生拖成了老姑娘,她就是不愿意的,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次是必须及时止损了,不然闺女一辈子都毁了!
“不,妈妈,他不是那样虚荣的人,他只是善良,见不得别人发生危险,安顿好我,才去帮助别人的,这都是意外……”
丈夫刚刚去世,还走得这么悲惨,妻子正是最悲痛的时候,受不了丈夫被人诋毁,哪怕说这话的是她妈妈。
“有老婆孩子的人,做事情就该以自己的安危为重,若只想为社会做贡献,就不该结婚!我就是不讲道理!你们谁想要骂我,尽管骂!火炭不落到自己脚背上,就不会知道有多痛!”
骂着骂着,她的眼眶就红了。
“亲家母,亲家母,您坐下来喝杯茶,我知道你的心情,但你闺女好歹活着,我儿子……”
婆婆妈顶着核桃眼迎上去,小心翼翼护住儿媳妇,对着亲家母做小伏低。
她想着,亲家母再怎么不痛快,跟她一比,心里都会好过得多。
婆婆妈本是好意劝解,结果丈母娘一听这话就气炸了:
“什么叫我闺女好歹活着?难道是我让你儿子去死的吗?”
“不是,不是,亲家母,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小琴还怀着孩子呢,你先别着急,有事慢慢坐下来谈,好不好?我知道你心里难过……”
提到孩子二字,丈母娘的火气顿时八丈高:
“孩子?呵!你们做什么春秋大梦?!生下这个孩子,说得轻巧,这是个孩子,不是块叉烧!生下来当妈的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有了这个孩子,她以后还怎么开始新的生活?
“孩子生下来谁养?别说你们养!你们年纪一大把了,能养到什么时候?
“你们家有皇位要继承吗?拿我女儿一生,换你家血脉留存?还要不要脸了?
“不行!谁说都不好使!我宁愿她恨我一辈子,也不希望她有一天哭着问我,妈妈,你当初怎么不拦着我?”
丈母娘一通怒骂,见一直相处得很好的亲家母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短短几日不见,鬓边已经花白,再不复之前容光焕发的模样,两人对视良久,丈母娘到底还是软了下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闺女受苦。”
“我们自是不会让她受苦,我们遵从她的意见吧!她要不想要这个、这个孩子,我和他爸也、也没意见。”
“亲家母,你、你能这么说,别的话我就不说了。我先带她回去,她这么伤心,肯定扛不住,其他的事……哎,等这事儿完了再说,反正也就几天的事。”
“好!那小琴就辛苦亲家母照料一段时间,过两天出殡再来看一眼就好。”
“这是应该的。”
俩妈妈抱在一起哭成泪人。
讲真,但凡婆婆妈脾气差一点点,都不会这样雷声大雨点小。
“过!”
李忆如少见的没有骂人,吸吸鼻子喊了过。
接下来就是调整镜头换灯光再拍几次。
有了刚才的成功经验,拍起来顺利极了。
最辛苦的就是几位有哭戏的演员。
为了维持眼睛红肿的样子,开拍前要伤伤心心的哭一场,拍摄间隙,怕情绪不到位,也要提前哭一场,几场ng下来,感觉眼镜都要瞎了。
拍完这一场,匆匆吃过晚饭,趁着落霞漫天的时候,饰演死者妻子的人拆掉假肚子,抱起裹好的襁褓适应起来。
等她调整好情绪,就成了孩子已经出生,正在缓缓从丧夫之痛中走出来的妈妈。
“老公,你放心,我们的孩子很健康,我一定会好好把他养大成人。”
她抱着孩子抬头,视线越过松柏,望着晚霞漫天的天空,镜头给她微红的眼睛来了个特写——之前肿着,吃完饭状态正好。
值此倦鸟归巢之际,恰有大雁飞过。
场景绝美,让人想起“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韩苏和法医正好下班过来遛弯,看到这一幕,不由相视一笑。
法医说:“你看,这里也不全是冰冷。”
韩苏说:“是啊!偶尔也有温情。”
第三个故事拍完,明天就要开始星网同播第一集。
连续工作大半个月,剧组大发慈悲放了一天假,倪冰砚总算可以回家了。
此时已是六月初,天气越发炎热,倪冰砚穿着一身垂坠感极强的黑色挂脖连体裤,戴着大大的墨镜,踩着高跟鞋走出殡仪馆大门的时候,整个人都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冰寒。
“唉?好巧啊!”
路边,桑沅摇下车窗,对着她笑。
倪冰砚无语,直接上车。
“走吧,别编瞎话了。”
再怎么顺路,还能二十天内往殡仪馆顺六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