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 新宅门外放了一串炮仗,就开始动工修葺了。
郭果儿带着裘志和手底下几个人差不多就住在新宅里了,寻了好些泥瓦匠和木匠, 一看陈舍微画的图纸,定下的要求就摇头, 说看不懂,弄不来。
陈舍微又不肯让步,于是郭果儿差不多把泉州泉城的造屋匠人都弄来筛了一遍,总算是找到几个不畏艰难,反倒饶有兴致盯着图纸琢磨的匠人。
郭果儿松口气,许了双倍的工钱和好酒好菜。
“既有这好处,您怎么不早些说这价钱许出来, 什么人不好找呢”那泥瓦匠还好奇呢。
“你得有那金刚钻才能揽瓷器活, ”郭果儿灌下一口热茶, 润润嘴皮子,道“光叫我许出去的银子勾着了,弄不了我们家爷要的东西, 也睁着眼睛说瞎话,说行行行,到时候整治的活计不好, 可不糟心”
陈舍微给出的宅院修整施工图纸看起来繁琐,实质上只是因为他在细节处精益求精。
相反, 一些他喜欢的部分都要求尽善尽美的保留下来。
例如大宅后院通向偏门处大块大块都包了浆的老石板, 一块块或青或褚,颜色纹理各不相同。
陈舍微这人爱憎分明,于人于物都是如此。
他就很喜欢这条石板路,还让他们去找这种老石板, 来铺就通往小楼的路径。
小楼院里因有松树,所以就题了院名,叫青松院。
在青松院回廊上,也都用这种被岁月磨得平整光润的石板来铺。
院里的泥地倒是留下了,只是修了两条石子小径,又将土都扒了一遍,筛掉石块,只留下细密的泥土好让植物生长。
除了泥地要打理,院墙也要修整。
一侧的院墙打通,与大宅连在一处,院子倒是往外让了几丈,更宽敞些。
院子与护厝之间设了一座影壁,上头画什么雕什么陈舍微倒是没吩咐,只叫空置着,他另有安排。
另一侧的院墙太低矮了些,缺乏和安全。
陈舍微令其砌成七尺院墙,十分高耸,又怕站在墙下有压迫感,本来打算从老宅里分些爬藤月季和蔷薇来种,可小工听见他同郭果儿说这话,就拿着镐锹道“爷,那我可把这老藤给撅了”
院里因在修整,所以石板、木料堆了几座小山,有些乱。
再加上陈舍微上一回来光看小楼和古松了,根本没留意墙角窝着的枯瘦老藤。
他只以为是片阴影,却没想到,是正在休眠的紫藤树。
原先陈舍微以为覆在回廊顶上的枯藤,就是一路从角落里延伸过来的,墙头上也都是其延伸出去的藤蔓,褐皮之下是翠绿的,这紫藤是活的
这棵紫藤虽赶不上古松是个老人家,但起码也有十几年的树龄了。
陈舍微忙道“不要撅留着,修整院墙的时候也留意着,别伤了,我弄些肥来给它沃一沃”
小工们早都习惯陈舍微的惜花爱树了,除了大宅里长疯了的婆婆纳,几乎没有清理掉什么植物。
哪怕是婆婆纳,最后也遗了两丛拘在花坛里了。
婆婆纳是野草,但也开花,指甲盖大小的小花,红红紫紫,一股土土的野趣,要是不框着点,地砖缝里都能长得摇头晃脑。
大宅以青砖白石为主,但内宅天井的砖地上,偶尔有红砖错落。
原本以为红砖是无意间夹带进来的,可站在正屋门口一望,原来是用红砖描出一朵祥云,倒是别具匠心。
墙体上的山花也是粗犷可爱,多为一些神兽,如蝙蝠、麒麟、吞口。
那间打算给陈绛住的厢房,燕尾脊的下方有一条对眼的肥鱼,憨态可掬,呆头呆脑的。
跟大宅相比较,青松院又不是富贵人家遗下来的,自然也就没有雕梁画栋。
木造的小楼本色质朴,没有一点朱漆,但给人一种温润清雅的感觉。
据木匠所言,这小院里的一层大屋和二层小楼用的都是年份很足的栗木、樟木,也算很不错了。
陈舍微又来细瞧过一圈,站在一楼回廊上看出去,框在原木本色里的浓淡绿意就挺好,朱漆在此反而俗套了,所以整间院子的柱、梁、枋、桁都不刷朱漆,刷桐油保养一下就好。
郭果儿来给陈舍微报账,桩桩件件都是清楚明晰的,唯有五两银子的亏空他找不见由头,面红耳赤的同陈舍微告罪。
又不可能样样花销有票据可查,陈舍微道“没事,账都是夫人在管,我同她说一说就是了。”
可陈舍微没明白郭果儿的心思,就因为是谈栩然管账,郭果儿才更在意。
只要被她诘问过账目,就知道不能小觑了内宅妇人,米粮油盐、砖石木料、工费酒饭,郭果儿给出的数目,起码得同市面上大差不差,不会因为信赖他就全撒手不管了。
若是如此,再忠心耿耿的管事也禁不住无人监管的诱惑。
陈舍微如今有千户所的公差,还有自家的产业要打理,这几日更需兼顾新宅修整的事项,哪里还有余力管些繁琐账目
谈栩然接手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她聪明睿智,精于筹算,世情通达还远胜陈舍微几分。
陈舍微自然没有半点不放心,至于家中现银拨出去,是换成金锭存放,还是买了首饰头面,又或是在月港买了半个窑,他可谓是全然不知,全然不晓。
直到瞧见她搁在书案上的文契和书信,这才知道自家在月港也有买卖产业了。
不过谈栩然办事也没遮掩,是叫烟卷铺子的小林管事去月港给定下的。
小林管事得空还往家里来了一趟,同谈栩然细细交代了一番。
陈舍微只坐在一旁听着,心思只放在难剥的松子上,一不小心榔头还砸在了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