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院里掌了灯,因为年节里事多,怕黑灯瞎火的不方便, 待到东方日出时才会熄灭。
“阿巧姑娘,你这屋里可有要洗的”仆妇站在门边问。
“没有, 几件换下来的衣裳白日里已经拿去了。”阿巧用热帕擦了脸, 也准备着歇了。
“您屋里的痰盂和夜壶呢”仆妇又问。
阿巧摘丁香的动作微顿, 道“病虽好了, 但怕残了病气,我都自己涮过了。”
仆妇笑道“那好, 不打搅姑娘歇了。”
冬夜寒凉, 收了各屋各房的衣裳也是明日再洗的。
外院守夜的小厮每隔一个时辰就挑着灯笼绕着院墙门洞巡视一圈, 新袄暖和,可走上一圈也冷得厉害。
不过也不打紧, 门房里轮值的伙伴热了茶, 等着他回去喝呢。
炭盆划作两边,一半是取暖的猩红炭块,一半是埋着花生的余烬。
花生烤得脆壳香酥,轻轻一捏小口, 咔一声, 荡出几丝炭灰和芳香。
内院小荠正守在侧室水房里打盹, 足边炭盆上搁着烤白粿和茶壶。
陈家有茶山,所以茉莉花茶都是一罐罐搁在水房里, 小厮仆妇当值时也是随意喝的。
可是稍微体面些的人家,一点粗茶难道还喝垮了但也少见给下人们喝的。
白粿上隆起缓缓隆起一个鼓包,又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噗,缓缓的扁了下去。
小荠闻着米粿香气揉揉眼, 探出头去听了听,主子没有叫她,就高高兴兴的拿起烤白粿,烫得嘶气,一点点的扯开吃了。
正屋里的炭盆更大,上头烤着的吃食更多。
各种米粿自不必说,蜜桔、锥栗、芋头和院里那两株葵花盘上打下来的一捧瓜子。
掀开小钵,梨肉在里头浮浮沉沉,落下一把红杞子,给梨汤焖出一点暖调来。
甜甜的米酒不能滚沸了,否则兑了牛乳进去,会凝出一片白絮,就不好喝了。
冬夜翩然落雪,寒意被隔在木门之外。
谈栩然斜倚着看一大一小打眼色,好不容易商定了,在面前的棋盘上落下一子。
“落子无悔。”谈栩然可没他俩这么磨叽,玩着棋盒里的白子,拿捏了一粒正要下。
就见陈绛小松鼠叼松子一般飞快的伸爪把棋子收了回去,又缩回陈舍微怀里,同他窃窃私语起来。
谈栩然好笑道“我已经两胜,这一局下不下都是我赢了,何必商量个没完。”
“谁说三局两胜,这是五局三胜,我和爹爹还有机会”
陈绛倒是不服输,只是奈何两人加起来也下不过谈栩然,最后一局,谈栩然让了几子,勉强算和局。
外头冷,不好叫孩子走来走去的受了风,当夜就是一家三口一起睡的。
陈绛在故事声中睡着了,爹娘搭在她身上的手也停了动作,交叠在了一块。
陈舍微的手指拢了起来,握住了谈栩然的手,道“我瞧着会一年冷过一年,明年早些把内院的回廊封了暖帐,既方便咱们走动,仆妇们守夜也暖和些。”
谈栩然晓得他主意多,笑道“银子只有难挣的,没有难花的。”
陈舍微细细摸谈栩然的手指,忽道“小年都过了,大房怎么还没来人催呢”
“怎么,你还盼着了”谈栩然蜷进被筒里,看陈绛翘起的唇角,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早把戏演了早好。”陈舍微白天睡足了,眼下睡意还淡,“我可不想把这事儿挂在心上,阿凌特跑去泉州买了好些花样繁多的烟火,年三十晚上,还要带着阿绛一道放烟火呢。”
陈绛半梦半醒间听着爹娘被窝细语,只觉得浑身熨帖,没有一指甲盖,一头发丝的不适,无比惬意舒畅。
泉州一带的习俗是过了小年才扫尘的,陈舍微这一早是在泼水声中醒来的,一打开门,就见廊上摆着高脚凳,仆妇正在擦洗廊柱门窗。
昨夜落了雨雪,天将明时歇止。
花叶上虽蓄着白,但庭院砖地扫过了,一块块青砖分明。
此时嗅进鼻腔胸肺里的,是冬日里最为好闻的空气,冷冽而清爽,像一樽不辣口的好酒。
“爷,早膳吃什么”阿巧问。
陈舍微伸着懒腰,道“昨晚上嘱咐了阿小煨上了牛排骨,眼下应该酥烂好吃了,给夫人下碗面来,她喜欢圆粗面。我和阿绛吃咸饭,牛排骨盖饭上就行,阿绛那份牛肉要烂一些,不过她又喜欢吃筋头巴脑的,叫阿小看着弄吧。”
厨房备着小半头牛的量呢,想怎么吃都行,牛小排的肉头不厚,焖得软烂入味,微微带点辣口。
一大早就吃分量这么重的一餐饭,陈舍微觉得也无妨,他请了木偶戏班来家里演上一整日,陈绛向来喜欢看,等下看得入了迷,忘了吃喝也能顶住。
外院本就有处戏台的,因为会演上一整日,所以郭果儿和阿巧在外内院说了,大家伙得闲的时候都可以去看,只是不准误了差事。
高凌也算是一年忙到尾,这几日才得闲,有点孩子该有的畅快随意了。
他在烟卷铺子原本是拿工钱的,可实在太能干了,陈舍微就给改成了分红。
年尾下来那么大一笔银子,郭果儿悄悄同他讲了,高凌也只笑笑,照样存在账上,只支了那么三四两碎银子,带着裘志朱良两人去街面上玩闹了一把,回来衣襟上还都是糖粉呢。
谁能想到在烟卷铺子里独当一面,老练早熟的二把手,到底还是个吃甜食会漏嘴巴的少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