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燕子从后门又出去了, 真像一只在掌心留不住的燕子。
王吉扶着门框发呆,只觉方才那一幕是不是他自作多情想出来的幻觉。
“走了”
浑厚发哑的男声忽然响在耳畔,王吉吓得一抖, 转脸看见阿普叔那张男人味十足的沧桑面庞, 撇了下嘴,点点头。
“这就是你上回喝醉了,说喜欢的那个丫头”说着,阿普叔接过王吉递过来的烟卷,被花香味熏得直皱眉, “哪个男人会喜欢这玩意兔儿爷”
“往花楼卖呗。”王吉扒着门框, 探出身子张望,“前儿不刚有人来问过吗”
阿普叔点点头, 又横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道“味倒是不发腻。”
他用胳膊肘杵了王吉一下,道“先不说生意的事,刚才那姑娘, 你, 你同她那个了没有”
“哪个啊你个老不正经的, 娶房媳妇吧”王吉站在门槛上, 脚颠来颠去, 要出去不出去的。
阿普叔踹了他一脚, 王吉直接扑出去, 好险没跌个狗吃屎。
“没脑子的鳖蛋,好不容易得个独处的机会你还给放过了快追去, 没话说送一段也好啊”
王吉跑出去,偏门出去是一条直街,要是在直街上还没追到人, 拐弯了可就没戏了。
街市上也跑不快,他左闪右避的,远远就瞧见吴燕子站在街尾的摊子前买了根葱管糖,正付银子呢。
他放下心来,撑着膝盖喘气,眼盯着吴燕子往左拐了,忙跟上前去。
直街左拐是民居偏巷,冬日晴朗时满是老头老太太搬着小竹椅晒太阳呢,满地瓜子花生壳。
不过这时节太阳就讨人厌了,路好像长在凉阴下,是一团一团的。
看着吴燕子在阴影里慢慢走,在日头底下快快跑,王吉用手搭着凉棚跟在她后头,竟也不觉得阳光。
忽然,吴燕子身后黏上一滩影子,王吉看着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以为是讨食的乞丐。
他皱皱眉,加快脚步跟上前去。
眼见着那男人伸出手去,王吉大喝一声,不过吴燕子似乎在他出声之前就觉察到了,灵活的朝边上一侧,那男人扑了个空,摔在地上。
院墙边上搁着妇人浣衣用的木棒槌,吴燕子一把抄起,砸向眼前这滩脏兮兮的烂人。
“影子都赶到我跟前来了,还蠢得以为我没发现呢”
吴燕子跟捶衣裳似得暴打杨大河,可亡命之徒有狠劲,他一把攥住木棒槌,要与吴燕子夺时,王吉也赶到了。
他上脚就踹,打斗声惊得周遭人户敞了门缝窥视,有汉子在家的,就探了半个身子出来,道“作甚呢”
王吉眼睛飞快一睃,看清杨大河身上那团脏不垃圾的玩意竟是号衣,就道“抓,抓逃兵呢”
王吉毕竟不干重活,但阿普叔教了他几招巧的,此时正用了全身力气抵在杨大河后脖颈上,摆出一张容易让人信服松懈的笑脸,对那汉子道“哥,有绳索没他想抢我妹子银两。”
“放你娘的屁这他娘是我女人”杨大河落到如此地步,还不忘往吴燕子身上泼脏水。
“你放屁”吴燕子气得眼圈都红了,将那木棒槌的狠狠怼进杨大河嘴里,跟舂米似得舂了一气,杨大河满口牙被舂掉了一半,嘴里全是碎齿和血沫。
王吉被惊着了,那汉子也一脸嫌恶道“你这妹妹也太凶悍了”
依偎在他胳膊旁的小娘子生得小巧玲珑的,却道“谁叫他那么臭嘴,瞧这丫头年岁小,还敢这样泼脏水,该”
见杨大河脸色不对,王吉忙道“妹儿,好了好了,他被血呛死了无所谓,别给咱们惹上麻烦了”
听到他的声音,吴燕子回过神来,慢慢放下了手里的木棒槌。
王吉见周围人越聚越多,本想使点银子叫个帮闲去泉州卫说一声,但泉州卫抓了逃兵去报告是有赏的,那汉子有心赚这笔外快,就道“给我吧,左右今日没活计,我提他去。”
只是他那娇滴滴的小娘子推了他一下,倒也没不肯,只是道“脏兮兮的,回来先在院里冲冲身子。”
王吉乐得脱手,忙答应了,见吴燕子还在发怔,走到她身边道“妹儿,别怕了,他逃了一次被逮回去,定然是会被发去守烽墩的。”
吴燕子抬起眼来,睫毛又黑又密,但是短短的,就像是用炭笔描黑了眼圈,鼻尖上落了几粒雀斑,显得童稚而天真,又有那么一点执拗和乍现的凶蛮。
王吉又是一愣,但又很快笑了起来。
吴燕子垂了眸子,见自己手上有几点血,王吉就替她向那小娘子讨要了一瓢水给她洗手。
那小娘子倚在门边等着他还瓢呢,就见王吉拉着吴燕子的手冲了又冲,搓了又搓,最后从怀里掏出一块蓝布帕子展开,将她一双肉乎乎的手包起来攥了攥。
“是妹儿,还是情妹儿啊”那小娘子笑问。
王吉从她身上觉出一点风尘味来,约莫是花楼里从良嫁人的姑娘,怕吴燕子不高兴,就觑了她一眼。
她倒抿着嘴笑呢,拿过王吉手里的瓢去还,道“谢谢姐姐。”
嘴甜的女孩谁不喜欢,那小娘子歪头看了王吉一眼,微微眯起眼的样子叫王吉有点熟悉的同时,心里也咯噔一声。
小娘子收回视线,声若蚊呐的对吴燕子道“这人,还不错。”
吴燕子眨眨眼,小娘子掩门进去了,男人不在家,她就上了门闩。
“你们认得”吴燕子不解的问。
王吉张口结舌的不知该怎么说,难道说她从前可能是花楼姑娘,而他去过花楼
“额,没印象啊。她说什么了”
“说你是个不错的人。”
王吉放下心来,拍拍自己,“我自然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