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荣庆堂内钗裙环袄,珠辉玉丽,不时传来说笑之声,正是凤姐的声音。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被凤姐逗的笑声不停,而下首的绣墩上,列坐着王夫人、薛姨妈等人,一旁还有李纨、迎春、探春、湘云、黛玉作陪,此外还有宝玉。
因中午史鼎携夫人来访,宝玉吃了两杯酒,脸颊通红,满头是汗,贾母于是说大热天,吃了酒,再回学堂容易中暑,就让宝玉在家歇两天。
宝玉坐在下首的绣墩上,缠着黛玉说话,湘云也在一旁有说有笑。
黛玉自也没有不理,一如往常地时而说着俏皮话,时而抿嘴微笑,待宝玉从表面上看,并无什么不同。
毕竟,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演技出众,真要演,能天天修水龙头。
“老太太,大爷过来了。”这时,一个嬷嬷进得厅堂,笑着说着,而荣庆堂中的笑声也为之一停。
说话间,只见一个着竹青叶纹蜀锦衣袍的少年,长身玉立,出现在众人眼前。
“珩哥儿过来了。”贾母笑了笑,看向那少年,心头不由生出一些诧异。
阖族都知贾珩是个大忙人,上午时候才去了锦衣府问事。
贾珩落座下来,解释说道:“过来寻老太太说些事儿。”
贾母闻言,心头更为惊讶,笑了笑问道:“什么事儿?”
众人也都停了谈笑,看向那少年。
贾珩放下茶盅,抬眸看了一眼黛玉,说道:“老太太,林妹妹进京一晃也有些年头儿了,与林姑父骨肉分离,父女不得相见,着实苦的狠,过几天,我奉皇命去扬州公干,打算带着林妹妹到扬州与林姑父父女团聚,然后再去姑苏祭拜一下姑母。”
此言一出,贾母心头微惊,而荣庆堂中众人皆是一愣,齐齐看向黛玉。
湘云惊讶道:“林姐姐要回扬州了?”
探春明眸熠熠,猜测道:“上次珩哥哥在淮安府抗洪,不就去了扬州调兵,听说还见到了姑父,想来是见姑父念着林姐姐了。”
而宝玉那张满月脸盘原本还洋溢着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呆若木鸡,心神恍忽。
林妹妹要走了?要回扬州了,永远不回来了?
宝玉目光发直,看样子似又要犯癔症,只是因为大家都将注意力放在黛玉要回扬州,一时间,并无人在意。
其实,随着黛玉芳龄渐长,进入豆蔻之龄,秉绝世姿容的少女,已有五六分潇湘妃子的神韵,宛如一株随风摇曳的木芙蓉,一颦一笑,明媚动人。
正如原着所言,已渐渐到了,薛蟠看上一眼,就会酥倒当场的地步。如果说宝玉以往还是因青梅竹马的玩伴儿,心底对黛玉只是从小到大的朦胧亲近心态,如今已经人事的宝玉无疑是情思牵绊。
而在没有贾珩存在的原着中,在宝钗到来的第二年,恰恰就是宝黛爱情的迅勐发展期,最终情投意合,再难分割,但……现在只是宝玉的单方面觊觎。
贾母闻言,看向下首抬起粲然星眸,眉眼楚楚,欲说还休的黛玉,轻声道:“珩哥儿,这千里迢迢的,来回颠簸,玉儿的身子骨儿原就弱。”
磕着宝黛cp的贾母,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就不想让黛玉回去,但贾珩偏偏说的合情合理,黛玉前来神京这般多年,至亲骨肉分离,如今也应该父女团聚,纵不论这些,已经长成亭亭玉立少女的黛玉,回祖籍祭拜一番亡母,难道不是至情至孝的天道人伦?
贾珩道:“老太太放心,这一路都是坐船过去,路上平稳的紧,再说,我原是让袭人伺候着林妹妹一同南下的。”
说着,看了一眼黛玉,坚毅眉锋之下,清眸目光温煦几分,闪了闪,因为之前就与黛玉有所提及南下之事,故而就有使眼色之意。
黛玉罥烟眉下,那双粲然星眸闪了闪,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眼色,芳心砰砰跳了下,呼吸急促几分,转而将秋水明眸看向贾母,柔声说道:“外祖母,我从六七岁时到神京,与父亲一别经年,先前鸿雁传书方知近况,自年前开始,父亲身子就不大好,我身为人女,却不能近前侍奉汤药,实在于心不安。”
言及此处,想起自家身世,轻轻叹了一口气,眼圈微红,哽咽道:“我现在已长大成人,也想去看看娘亲。”
这话一出,自是让众人心头生出一股悲戚,至此贾母差不多再难拒绝,黛玉自六七岁进京至现在有五六年的光景,从伊呀学语的稚龄幼童,成长为豆蔻少女,无论如何有了机会也该去祭拜一下亡母。
贾珩看着这一幕,目光失神几分,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所以,贾母的做法,他实不敢苟同,黛玉除却林如海去世,跟着贾琏去扬州奔丧,之后的活动范围完全局限在贾府以及大观园中,说句不好听话,几是如宝玉的童养媳般,父母双亡的黛玉,其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与宝玉谈恋爱,然后泪尽而亡,何其可悲?
贾母也被黛玉所言触动心神,眼眶湿润,老泪纵横,张开手臂,呢喃唤道:“玉儿,我苦命的玉儿。”
“外祖母。”黛玉轻轻唤着,近得前去,被贾母伸手搂在怀里。
众人见到这一幕,也有几分唏嘘感慨,无他,黛玉方才之言,才是真正像一个幼年丧母,长大之后的女孩儿所言。
因为贾珩在此,原本只是以母亲早亡而顾影自怜的少女,当真正道出怀念亡母的心思时,却有一种“吾已壮,当返乡侍父祭母”的感动。
见得这一幕,薛姨妈也拿起手帕抹着眼泪,看向黛玉。
贾珩静静看向黛玉,心头忽而生出一句诗,虽然不是很应景……吾家有女初长成。
贾母轻轻抚着黛玉的后背,宽慰着黛玉,叹道:“玉儿,以往不让你回去,一来念你年纪还小,二来也是担心你睹物思人,伤心过度,如今你既有回家探望的心思,恰巧珩哥儿也往扬州去,就回家与你爹见见吧,再去姑苏看看你娘。”
贾敏毕竟是贾母唯一的女儿,在心头深处自是有着分量。
黛玉泪眼朦胧,轻轻“嗯”了一声,一张清冷如雪的玉颜,清泪无声流下。
她有多少年没见过父亲了,又多少年没有见过娘亲了?如果不是珩大哥,尚不知何时才得与父亲团聚?
贾母抚慰着黛玉,拿着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抬起苍老眼眸,叮嘱道:“珩哥儿,玉儿没出过远门,你在路上多照料照料她。”
“老太太你放心就是,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贾珩点了点头,想了想,正色道:“不过,老太太如是不放心,不如借我一个人,路上更好照料林妹妹的起居。”
宝玉目光微动,心头一跳,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他如果去扬州,路上也能照顾好林妹妹的。
贾母一时不解,问道:“珩哥儿要借着哪个?”
其他人也都看向那少年,目光不明所以。
贾珩笑了笑,说道:“老太太身边儿的鸳鸯,素来是个谨细的,我想着让她送着林妹妹一同去扬州,再加上一个伺候的袭人,定将林妹妹照顾的周到妥帖。”
凤姐丹凤眼转了转,笑着接话道:“老太太,我就说老太太会调理人,鸳鸯在让她跟着服侍着林妹妹。”
花信少妇说着,瞥了一眼那少年的侧脸,手帕轻轻攥了攥,目中现出思索,暗道,这是看上了鸳鸯,趁机讨要?珩兄弟的算盘,这打得宁国府都听见了。
贾母先是一愣,听凤姐所言,笑了笑道:“珩哥儿倒是会挑人,鸳鸯这孩子乖巧听话,在我身边儿最是一等一的,我现在离了她,可是饭都吃不香,觉都睡不着。”
心底也有几分了然,虽说原存了许给珩哥儿的意思,但还要等上二三年,现在就来要着,还真有些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