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渔家便从舱中的草席,给他们每人斟上了一碗酒来。
张梦阳和李俊都道了声谢,渔家便钻出了舱篷自去忙活了,留下了他们哥儿两个在里头自在地坐喝。
李俊道:“贤弟,自从我跟随宋公明哥哥平定了江南,便看穿了朝廷中奸臣的借刀杀人之计,雅不欲随同公明哥哥去往汴京受那朝廷的封赏。但看各位兄弟们自以为功成名就,皆有北去拜受天子名爵之心,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便诈称中了风疾,祈请公明哥哥留童威童猛兄弟在苏州相伴于我。
待他们大队去得远了,我们便往太湖榆柳庄上会同了费保等人,将历年来所积攒下的万贯家私尽数发散了,立帜召集了数百弟兄,由太仓港扬帆出海,欲往海东的琉球、东番等处寻求立脚之地,远离中土这个是非之窠。
没想到过了松门山之后,海面之上卷起了大风,把船队都给吹得四散飘零。我和童威童猛几兄弟被狂风一地里吹向东南,待到从一个岛上登岸之时,方知已到了暹罗国的国境上。那岛上全是番族男女,被我等恩威并用,已尽数做了我们的子民,所以那一趟尽管我等出师不利,却也不得不说依着上天的眷顾,小有一番成就呢。”
张梦阳举起酒碗来说道:“这正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来,小弟我先敬哥哥一碗。”
说罢,两人将手中酒碗一碰,俱各仰脖干了。
三月,初春。
南凰洲东部,一隅。
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
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
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
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