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又是阴雨天。
书房里的那扇圆拱窗户,以及白色纱窗,共同构成了小边纪琛对于伦敦这座城市的记忆。
从那扇古老的窗往外看,看见的总是阴郁的伦敦。天空总看起来很低,云层也厚厚的,一朵朵吸饱了雨水的乌云飘浮着人家的屋顶上方,雨总是要下不下。
在这样的阴天里,只有洋房下面的那一方绿色沾着露水的草坪看起来有几分活力。
这栋洋房里的女主人坐着轿车回来了。
她身上有着英国皇室的血脉,据说是一位公主的女儿,是传统的oldmoney,她身上有着上世纪贵族的各种毛病,看不起新兴的资产阶级,刻板,苛刻,傲慢,是她身上古老的标签。
傲慢了大半辈子,也没有找到适合自己门当户对的夫婿。
后来,洋房的女主人就独自搬了进来,过上了独居单身女人的生活。
灰白的头发,脸上岁月留下来的褶子,这些放在普通人身上意味着衰老与死亡,放在她的身上,皱纹也变成了优雅的代名词。
伸出手捧了一点点雨水之后,小边纪琛离开窗户,回到书桌前,继续看着桌上的书。
门被推开了。
洋房的女主人穿着墨绿色的丝绒裙子,走了进来。
“我给你带来了一样礼物。”
五十多岁的她,手上的皮肤松弛,年老的手指上戴着祖母绿宝石戒指。
绿光莹莹,像是童话的梦境,宝石的颜色让他想起了窗外,那一片静谧的绿得宁静的森林。
它一直竖立在那,森林高大森然,挡住了它身后的美丽湖泊,也挡住了他孩童的童心。
小边纪琛的眼睛很漂亮,可是里面却没有一点生命力的波动,他很小就学会了内敛,学会了沉默寡言。
他听到有礼物的时候,脸上没有正常小孩子该有的欢喜。
他坐得笔直,眸光都没有动一动。
这个优雅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了他,她微笑,“david公爵亲自挑选的钢笔,我想你会喜欢的。”
小边纪琛当着她的面,打开了盒子,看了一眼,便牵了牵僵硬的唇,礼貌地道:“谢谢。”
女人点点头,目光跟平时一样寻常,以为他很喜欢这件礼物。
但她完全没有想过给一个七岁的小孩子买钢笔当礼物有什么不对的……
姜茶茶的灵魂身为旁观者看着这一幕,简直差点气到郁闷。
你看不出来他脸上都没表情了吗!!
这像是高兴的样子吗!!
别的小孩子礼物都是什么变形金刚跑车玩具,你给他买一只钢笔!
他本来性格就已经开始变得寡言少语了,你还这样对他,再这样下去,他以后怎么还会笑得出来!!
怪不得他以后的性格会这么的冷淡!!
小边纪琛僵硬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是很想笑的,只是经常面无表情,现在只要笑一下就觉得腮帮子有点僵,还发酸。
他有点不习惯微笑。
他拿起钢笔看了看,便放下了,表情很认真,他颇为严肃地将盖子盖了回去,但脸上看不出有多开心,只是跟寻常一样平静。
“我让你看的书都看完了吗?”
女主人说着英腔,她的英腔让人想到浪漫又孤独的伦敦雨夜。
她说完,便拿起了自己的古董眼镜戴在脸上,一手扶着眼镜。因为年迈,眼镜发花,所以不得不微眯着眼,看了看他书上的字迹。
刻板偏见的她,说话总是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漠。
小边纪琛平静地看着她,“三天没办法看完一本书。”
“我觉得你做得到。”头发灰白的中年女人用手指抬了下眼镜,便严厉优雅地瞥了他一眼,她的语气总有命令的色彩,这是她当了五十多年贵族刻在了骨子里的习惯,是并不自知便从姿态里透出的傲慢。
她是五官很深邃,是典型的欧洲人的脸,但却没有那么的惊艳,但她身上沉淀着让人过目难忘的气质。
“这是明天晚宴的名单,这是受邀的贵族以及他们的照片,你明晚之前要给我都记住。”她说完,便递过来了一个像信封一样的东西。
小边纪琛看着上面繁复的英文名以及一张张的人脸,他沉默了片刻,道:“我没法都记住。”
她又用一口英腔偏激地打断了他。
“你做得到的。”她道。
小边纪琛皱眉,他两只手不断地拿起桌上的照片,不断地看了又看。
照片上的人明明穿着宝石般亮丽颜色的华丽衣裳,但也似乎在伦敦这抹不去的阴天灰色下,变得黯淡了起来。
姜茶茶看得入神的时候,便感觉灵魂被身后的手一拽,复古碎花黄墙壁上的时钟,指针时针都发生了变化。
她的灵魂刚刚在走廊上站稳,就看见了换了身衣服的小边纪琛。
他这么小,就已经看起来像个小绅士了。
姜茶茶发现,这栋洋房从此至终都笼罩在一片淡色阴翳之下。
屋顶上方仿佛常年看不见一点儿天光,屋内光线总是黯淡的,暗淡的蕾丝桌布,暗淡的白色纱窗,所有的东西像生旧之后落了一层层的灰,美丽又荒芜。
洋房里的古董家什,繁复精美,明明看起来颜色都非常华丽,却不知道为何,它们安静无言地呆在洋房的角落里,只会看得让人胸口发闷,觉得压抑。
逃不出的压抑。
而走廊上,站着同样压抑的本身。这个身份高贵的女主人的短发颜色处在黑与灰之间,古板的面孔,一条早已被时代淘汰遗忘的古典长裙一直从脖子包到脚。
这个心念过去却被过去抛弃,鄙弃新时代却被时代孤立的女人,身上有许多与时代并不适宜的怪癖,也愚忠地遵守着各种各样苛刻死板的礼仪规矩。
女主人收了小边纪琛当养子,她终生未婚,他是她财产的唯一合法继承人。
于是,她逼着这个尚且年幼的男孩去学习皇室贵族的各种礼仪,苛刻地要求他,剥夺了他的童年,让他的性格变成了伦敦的雨天。
她此时站在走廊上,手里拿着根戒尺,由于太过古板苛刻让她的脸看起来极为的阴森,像这座本就死气沉沉的洋楼本身。
“这些礼仪都学不会的话,我如何带你去见女王,去见首相?”
她说话,威严到了让人心生恐惧的地步。
小边纪琛脸色淡淡的,他没有反抗,没有反驳,而是静静乖巧地伸出手,仿佛内心也认定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戒尺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打在他的手掌心上。孩童稚嫩光滑的肌肤,很快被打出了道道红痕,肿得不像话。
女人打够了,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孤独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