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前,卢畏已然在门前张望。见两匹快马飞驰到府门前,遽然停住。卢畏上前查看,只见龙谦片身下马,后将后面的马匹上的人扶下马来。卢畏忙问道,应逊何来?吾见定水河那方灯火通明,杀声震天,家父又夙夜未归,刚使去打探的人尚未归来。汝从那方赶来,想是知道那边是何情形否?龙谦弃了马说道,先进书房再说。说着先让跟随之人先进府门。家仆早接了龙谦弃了的两只马匹,但见龙谦将一位打扮粗卑之人朝内请,此人脸面黢黑,毡帽低压,遮住眼睛,穿着粗布麻褂,散发着一般酸臭味,忙拦了下来。并说道,龙将军自好比家人,里面请自进,这位客人,还是让小人们请到客厅里侍候吧!那人见仆人拦住,停住脚步,也不答话,抬起帽沿,拿眼睛望向卢畏。卢畏也正自纳罕,因自小与龙谦关系深厚,知龙谦夤夜驰马来府中,必有要紧事,见他将一客人直向书房里请,只道今夜京城不知又发生何等巨变?猜到事情紧急,龙谦不顾礼节,顾行此特殊之事。直到此人拿眼睛注视自己之时,卢畏被此人双目如电注视得大惊,顿时醒悟,忙打断门人的话头,说道,你且下去吧,我自领这位客人到书房里看茶便是。门人见卢畏言语吩咐下来,便不多管,退下去牵着两匹马径直进马厩里去了。卢畏请龙谦先行,后乃嘱咐仆人赶紧紧闭大门,并嘱咐门人,但有人来询问太傅府府中之事,只说太傅与司业只在府中未出,今夜城中之事一概不知,但有其它要求,只管回复来询之人说明天可找卢司业相问便是。交待完后,卢畏仍然不放心,又加了句,没有我的话,一律不准开门。门人见卢畏表情严肃,不知是何要紧之事?加上京城新安,宵禁未解,太傅与司业皆国家栋梁,身之所系皆国之大事,下人当然不敢过多打听。但前之战事胶着之时,也未见如今日卢司业之表情冷酷,再三嘱咐。而今日卢司业一改往日之平淡性情,性情严肃而又紧张,家人大概也猜到京城中又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既然连家主都紧张起来,于是也在各人的心中比平日里多加了三分的警觉。卢畏说完话后便转身向书房里走去,这边下人们连闲话也不敢唠了,各自无声有序地关闭了大门,检查了四处的门窗,又灭了大门的灯笼以及四处的烛火,就安歇的安歇,值守的值守,竟再也没有一丝儿话声。只到了后半夜,定水桥那边的火焰彻底熄灭,嘈杂之声彻底地停止。太傅府中躺在床上安歇的下人们才朦胧有了睡意,值守四处的家仆才从枯坐的凳子上站立起来,四处里走动巡查。那股第三者龙谦带来的紧张气氛,稍稍退散了些,这时府中才有了生气。
卢畏进了书房,只见卢畏站立书房门口。刚才那位来者,正在卸掉脸上的装扮,稍后又脱下了外套,他闻到大褂上有股味道,便又拿到鼻前嗅了嗅,嗅完了又不觉微笑起来说道,适才只道那里味道不对,紧急之下,竟也没注意,原来味道是此衣物所发出来的。那边龙谦见太傅嗅起了外套,忙笑道,我家福伯好酒肉,那一身外套,只怕是沾染上不少今晚晚餐的酒汁和油垢。急迫之下,让老师受委屈了。那人只是笑道摇摇头,休作他言,此味既烟火味也,吾之爱闻,何来委屈之说。此袍如是吾之穿来,只是粗大了些罢了,不然当不还回龙福。说着话,他将大褂递向卢畏。卢畏忙往前接着那人脱下的外套,说道,父亲如此装扮,连儿子几乎也没辨认出来。若不是父亲看向我的眼神,在府门口我还不知如何应对。原来太傅在大将军府中早已换下衣服,只将身材相近的龙福的衣服穿到身上,并在脸上抹遍了灰垢。在这黝黑的夜里,非太傅亲近之人,几不能认。既便卢畏,在府门不经意之间,也未曾认出乃父,况且他人。那边厢龙谦又笑道,只因福伯的衣服有股味道,才让旁人闻着嫌弃避让,不肯近身,老师如此装扮才好蒙混敌人。太傅说道,是啊,老夫今夜此身被龙福此袍所救,龙福此袍其功大矣!老夫得龙福相救,竟不知此后如何报答。卢畏听父亲所言,只道今夜父亲遭遇什么不测,竟然到了危及自身生命的地步,忙惊问,不知今夜父亲遭遇何方敌人?与定水河桥那边的灯火厮杀可有连系?太傅笑道,一些宵小之徒,自不量力,欲暗算老夫,又图谋大将军。不过老夫竟小看了这些人,他们出手如此迅速,当是谋划日久,演练多时,只待时机。老夫早已知其此等之人隐匿京城多时,但不知此等宵小,意欲何为,所以也不好打草惊蛇,但料其日久必有所发,乃等待时机欲以静制动,待彼有所发必先制之。今夜老夫因急事进大将军府与大将军相商,不想此等之人率先发难,老夫顿时明白,此等歹徒居然是为了老夫与大将军而来。所以老夫欲及时抽身,再谋抓捕。但未料其众如此歹毒周密,见机速发而奋不顾身。今夜亏得大将军妙算,又仗应逊机警。不然,老夫侥幸活得性命,恐也难全身而退。
卢畏听父亲所言,连忙转头看向龙谦弯腰施礼,诚恳地说道,应逊救吾父之恩,为兄当何以为报?龙谦那边忙还礼说道,兄如此,弟惶恐无状。太傅乃弟授业恩师,弟当以父事之,父危子挡,何来恩惠之说?况今夜之事,此等徒众非只为老师而来,趁夜行刺其实是欲让家父与太傅同时置身危难之中而为。兄休再提恩、谢二字。卢畏上前拉住龙谦双手,说道,好兄弟,你我之事,本不分彼此。汝休怪吾兄,你且说说从大将军府是如何一路赶过来的?龙谦说道,老师来至家中,已是亥时,且未用晚膳。老师便与家父在书房用茶,相谈甚欢,因食物未备,老师便叫舍弟去街上买一份饽饽先行垫饥。不料舍弟从街上回来,发现街中的这一家卖饽饽的店今夜比平日里打烊甚早,甚觉异常,回来述说与家父与老师听。家父与老师听后顿觉不妥,乃停止交谈。老师欲早点快些回到太傅府,因宵禁之中,朝廷言官若知老师夤夜到访我家中,具要议论老师与家父私会。老师与家父虽私自相会为公,然因把柄在彼言官处,言官如以廷律刁难,无论是谁,俱百口莫辩。且老师与家父身为朝廷重臣,虽皇家碍于情面,不予过问,但终究家父与老师失臣率之榜,与国失体,后终多有不便。
我等只想到有人或将家父与老师相会之事告发言官,或告之与别有用心之人。为免落人口柄,恐别有用心之人他日拿此事大作文章,故家父与老师皆愿早点结束相会,早早分开才是正理。为免节外生枝,家父乃命我亲自护送老师回府。事既如此,我等乃匆匆起身,意欲速将老师送回太傅府即可。未曾想到今夜之人竟是专程为家父与老师而来,其来不仅只为打探秘密和传达消息,实乃为刺杀老师而来。我等仓促起发,未虑其周。一行人先是行走大路之时,并无不妥之处。二里路过后,来到定水桥上,不料歹徒设伏在此。我等在桥中行走,歹徒堵我前进之路,又阻断我归路,再以火攻,俱舍命与我等相搏,大有玉石俱焚之势。老师与我等,仓促遇敌,人数极少,又处绝境,几无遁身之处。幸亏家父叮嘱,我等亦略有准备,先时将老师脱下官服与我宝叔相穿,让宝叔扮作老师模样,骑在马上。而老师辛苦,穿着我福伯衣服,扮作家丁,徒步前行。我等在桥上被敌人围困之时,因人手不足,只得让忠伯与宝叔暂留在定水桥上假扮老师吸引住敌人,我乃弃马扶老师翻过路障,设法朝府上赶回。彼行刺之人目标既在定水桥上,对我等当不在意,老师与我乃侥幸逃离险地。行走不久后便遇见蓝元巡逻,我便找他借了两匹快马,与老师分乘,这才快速地到达府中。同时我又命蓝元带人赶向定水桥那方,彼率领之人,人数数倍于行刺之人,当可胜之。现在桥畔喧哗已止,火光亦不见,想来敌人必是已被全部歼灭。
说着话有家人来书房外回报,卢畏听到乃是刚才遣出去打探消息的仆人的声音,忙问何事。那打听消息的仆人高声哭着说道,小人顺着火光一路寻找到定水桥边,发现大桥走了水,已被烧塌,塌下来的桥梁还在水里烧着,只见桥下的河床上满是尸体,想是刚刚发生了一番恶斗。我远远地看到了几具尸体穿着乃是我卢府之人的衣裳,还有两人上身烧得稀烂,穿着依我隐隐约约看来,乃是时常跟随老爷的泰安、泰福俩人。因河岸重兵把守,一般人不准靠近,我也近不得河岸。远远地看着我只道是烧死的是泰安泰福俩人,想到这俩人已是如此,那老爷必遭遇了不测,就瘫坐在岸边大哭。正好遇到常将军带人在河边搜寻歹徒,我急忙找人询问,有我相识士兵便将我带到常将军面前。常将军听说我是太傅府中的人,便告诉我说,桥面刚刚发生厮杀之事,厮杀之双方,一方为蓝将军带的人马,一方尚未查询到来历。我又急问我家老爷可安然无恙?常将军却不回答我,只告诉我说现在全城戒备中,行人须要牌子,否则格杀勿论。然后就命了我相识的这个人跟着我,将我一路护送回来。我又私下问了相识之人,他告诉我说,刚刚发生的恶斗之时,常将军还未赶到,他们来时,蓝将军已带人结束战斗。蓝将军先行离开,常将军留下善后。常将军带人打扫战场之时,我这位相识便发现尸体中间还多有大将军府之人。同时,蓝将军离开之时,他还亲眼看到蓝将军护送大将军府之人,中间也似乎有我家老爷的身影。现在歹徒已全部被歼灭,所留的几个活口已被关进衙门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