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房外阍人回话,却不料房门响处,卢畏已是推门而入。卢畏一边推门走进房内一边朗笑说道,应逊曾何时起与我这般见外,还容我在外间等候半晌?
龙谦见卢畏已是走进房内,只好慌忙掷了纸笔对卢畏行礼,礼毕又报以歉笑,并指着满屋没凌乱的地面对卢畏说道,非弟欲与兄生分,实是弟有小恙在身,五体不勤,又衣冠不整,房内凌乱,实在是有碍雅瞻,无法请兄室内相见,故弟欲先穿戴整齐,再略略收拾下房间,好出外与兄相见,不想兄长急切如斯,到也对弟生出他想。
卢畏看见略显窘迫的卢畏笑道,弟休作他想,兄也只是一席笑言。若是兄真有责弟生分之念,岂会不揣冒昧,不及通报,轻易便进得弟之内室?知你卧床休养,故我欲进来与你坐谈。你我二人,向来不拘俗礼,正所谓俗世之纷扰杂乱,尤盛眼前之凌乱,你我皆能视如浮云,一室之乱,又何必在乎太多。
龙谦听卢畏说道,也是点头称是,待卢畏说完,他又接着笑道,兄之高雅,非弟所能及,然屋内甚是混乱,几无兄立足之地,不如兄且随我出去外间叙谈,这里且容我叫了人收拾干净了才好。
龙谦说完,就连忙向垂手侍立在房门外的那名阍人进来,并让他将房内地上遍布揉成一团团的纸团收捡到纸篓里去。阍人得了龙谦的指令,方才走进内房之中,拿过纸篓俯身捡拾遍布满地的纸团。
卢畏观看了房内一圈,对龙谦问道,观弟挥毫泼墨,想是文思极佳,妙笔生花是一刻也不能搁笔,却不知在写何文章?也让兄观摩学习一番。说着话他便去了案几之上,并拿起案几之上的龙谦未曾写完的纸张读了起来。
龙谦见卢畏相问,便略显郁闷地叹道,无他,便是为这番衙门之内与我们这府外之事。想这一两天之内,便是出了重犯越狱,并杀之衙门主簿,当街又有穷凶极恶之徒欲袭杀朝廷令官之案,此二等之案皆是震惊中外之大事,想皇上问责下来,我这堂堂衙门主管难辞其咎当有一番说辞。弟既是职责所在,每念及此事便夙夜兴叹,几不能寐,却不知如何对皇上及满朝同僚作好交待?故在拟递交皇上奏折一事。不想弟虽胸有千言,欲一吐为快,不料却左右权衡,反复书写,皆不能满意,故弟在纸上涂改十余次,皆拟之一半而弃之,至今所思所写仍不能让弟满意。不想兄在此时正好来到弟处,亦好让弟为之向兄讨教一二,却也让兄为弟出出主意,如何才能将这份奏折写得让人满意。
卢畏耳内一边听着龙谦在旁说着的话,一边不觉眼中读到龙谦所写的奏折里写到……徒之凶顽尤盛,非宵小之辈比拟。想禁中竦峙,飞鸟蝼蚁不可入,自非常人可及,然凶徒仓猝之际,尚能从容而退,刹那之间,亦能劫掠而去,此正可谓内外交结,从中牟利者助而为之。衙内既有怀其二心者,资贼人飞檐走壁,使凶徒自衙内全身而退,个中当查之原宥,不可轻视此等包藏祸心之奸佞之徒,须知此等奸佞之人较持刀行凶之辈所行其恶劣尤甚。恶贼之辈,仗人相助而去,劫杀沿途,走街衢,行大道,使海内忠义,朝中诤臣衔冤而亡,杀平民,屠忠良,使国之名相,三军殊勋几近遭戮。此番种种,所行恶迹,使道义不能伸,听者摇首,竹牍不能书,说者切齿。幸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等精壮之伍,奋起镇国公府,不畏强暴,虽无锋戈利矛,又无硬盔软甲,然自遇凶徒行之太平集市之时,迎难而上,奋而殛之,先削其凶焰,又击而杀之,终之将此等祸国殃民之徒悉数消灭殆尽。其与凶徒搏杀之际,不幸被凶徒伤害蒙尘勇烈之士,当以重赏,嘉其为国忠贞之迹……
读到龙谦欲上于皇帝的奏折写到此处,卢畏停顿下来,回头对龙谦叹道,弟果然才思过人,文笔华丽,既能将衙内与府外之战事写得磅礴豪迈,又能注重此等所遇之事之细节,重点之处亦能概而括之,拟其处理方向意见,令观者感之有理有据,再无反对补充之言。
龙谦见卢畏欲言又止,不禁地微笑问道,兄欲言又止,不知弟哪里写得甚有不妥之处?
卢畏听闻龙谦相问,不觉笑道,哪里哪里,容愚兄再想想。说完卢畏将手上捧读的奏折轻轻放在了案几之上。并将手按在奏折之上,又翘起食指轻轻拍打手下的奏折。
龙谦见卢畏如此,陡然会意,他见那阍人已是将地上的自己揉乱丢落的纸团捡拾完毕,便向那人吩咐道,你将纸篓里的纸拿到房外的火盆里,尽皆焚烧了才是,勿要拿到外间里了。那阍人听了龙谦的吩咐,连忙道了是,又便向龙谦与卢畏施了礼,慢慢退出了内房,自向外屋里那火盆上倒出了纸篓里的纸团,而后又从一旁烧着开水的火炉里引着了火将这些纸团就火盆里焚烧着了。龙谦隔着帘子见外面火盆上烧着了火,便又对那阍人喊道,你可仔细了,尽要将那纸篓里的纸团烧得干净,而后你便出去忙你的去,我这里便不用你在这里候着。那阍人听了龙谦自屋内向他喊,便一边焚烧纸团,一边向房内笑道,这火炉之上水壶里的水已是烧开了,大爷还是容我给卢大人斟杯茶再走吧,卢大人来了这半天,还没有坐下休息饮盏茶呢!龙谦未及答话,这边卢畏笑道,难为你一个下人,想得这般仔细,你忙完自去吧,我也不渴,不急着饮上这几口水。龙谦听到卢畏果然进了府里半天也没有用上一盏茶,心下满是过意不去,便连忙一边用手敲打着自己前额,一边对卢畏笑道,兄看我这般记性,着急之下竟然失礼之至。说完龙谦又向外间房处的阍人说道,既如此,就劳烦你赶紧为卢大人斟上茶来再去不迟。门外的阍人听了龙谦的吩咐,便又连忙起身,先是去房外打水净了手,又取茶壶自炉上的水壶里倒出了滚烫的开水出来。斟好了两盏茶,这阍人便将茶盏放在了托盘之上,又端着托盘弯腰从外房掀帘进了内房,将茶盏奉在了卢畏面前。
卢畏双眼有神,一边点头笑着一边自托盘里取了茶盏。阍人见卢畏取了茶盏,便又将托盘奉在了龙谦这边,龙谦便也取了茶水,点头示意阍人下去。那阍人双手下垂,将托盘置于膝下,而后缓退出门,放下帘子,便从外间房走出,自去大门处忙去了。
房内再无别人,龙谦又问起卢畏适才读过自己所写奏折之后有何想法一事。卢畏说道,按寻常之时寻常之事来说,弟这般所上奏折,应无妨碍。兄只怕此番此事不容小视,只怕别有用心之人为撇清自己之责欲借奏折之事大做文章,使弟之意恐被圣上曲解,如此使弟之一番苦心白费,反而又多生波折。但凡荷重担者,又履险地,必不能被他人所惑,亦不能使他人分劳,故负重担前行者能竭尽所能自承其担已是勉力而为,再无应对他人之纷扰,使之对己制造阻力之余力。此事前因后果,弟之所为,孰功孰过,非弟能自裁,其间种种疑因,亦非弟能自论,忠奸良善之分,又非弟能议辩之。以愚兄观之,弟之所拟奏折,所言是非曲折虽全,然多是言他人之美不言己责,虽有自谦之意又似是搪塞其责,此大谬也,须知荷担者行山路之时,尚有余力与行人争辩乎?以吾观之,弟不似荷担奋行之人,而更似一旁观看荷担者与闲散之人争论之人。愚兄浅见,弟以为愚兄之见然否?
龙谦听到卢畏说到此处,先是失神远望,后亦是紧蹙双眉,低头沉思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