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陵思谋完全被白野带了节奏,辩解道,“靖康诱降,自家不过是奉命行事。”
白野字字铿锵,“乌陵少尹是奉命行事,可天下宋人不这么想,他们以为,国破家亡,皆拜你所赐。”
乌陵思谋愣怔半晌,声音低落下来,尤不死心,“康王不会杀自家,杀了自家,议和断然难成。”
白野一撩窗帷,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主仁慈,金使且看看馆舍周围,那可都是殿前禁军那。”
乌陵思谋走到窗前,只见院里院外,枪戟如林,不由得面露慌乱之色。
“莫莫非康王敢杀来使?”
白野抠抠手指,“皇上自然不会杀乌陵少尹,只是,少尹有自信回返金廷么?山遥路远,有雷劈,有江险,也有悍匪,哎呀呀,好可怕呢。”
乌陵思谋被彻底镇住,回到主位之上,强自镇定道,“我家郎主属意罢兵休战,不知江南有何诚意?”
白野收敛神情,“吾皇有旨,一旦和议达成,许以岁币银二十万两,岁绢二十万匹。”
比当初王伦说的要多出十万,不过朝廷的底线是各三十万。
乌陵思谋连连摇头,“何为诚心议和?那便是纳贡称臣。我家郎主有言,江南康王可以留存自家祭祀,但必须知晓大金国的恩情,执以臣礼,就如岁币,岁绢,须得改为岁贡。”
白野差点被气笑了,虽然只是一个字的差别,却是国格的问题,冷冷的吐出两个字,“告辞。”
“等等!”乌陵思谋连忙喊住正要起身的白野,“白少卿年轻,却不可浮躁,我家郎主有言,只要康王称臣纳贡,由我家郎主册封其为宋帝,然后将河南之地赐予康王。”
“荒唐!吾皇继承祖宗基业,受万民爱戴,如今已有十载,何须你家郎主册封?”
乌陵思谋反而赔笑道,“不是下官故意阻滞,实在是郎主圣谕,要议和,需得先议定岁贡,誓表和册封。”
白野一挥手,“断无可能,少尹保重。”
“哎!既是两国议和,还是要商议嘛。”随后稍稍压低嗓音,“民间有言,坐地起价,落地还钱嘛。”
太无赖了,动不动就告辞,保重的。
白野稍稍沉吟,“岁币提至二十五万,河南之地,我朝可以不要,但是,金国也不可阻滞百姓南下,宋金两朝重开榷场。”
然后,白野微微侧身,“我朝每年所收牙税,三成赠与乌陵少尹。”
官税是不能动的,但是,牙税上的文章还是可以做一做。
乌陵思谋诧异的看了白野一眼,心里暗自盘算,虽然没有国书,但是凭空多出十万两白银,十万匹绢,还不用归还河南之地,重开榷场,与金国亦是有益,如今朝中都开始断茶了。
想到此处,乌陵思谋故作不在意道,“这牙税”
牙税,其实就类似于中介费,榷场中交易双方须由官牙人从中斡旋,不得直接接触。
白野喝了口茶,“第一年不下于三十万缗,若是两国长久太平,自会越来越多。”
乌陵思谋呼吸粗重,双眼微微泛红,他本就是底层出身,不过,还是带着一丝理智,略带矜持的说道,“容下官思虑几日。”
白野见状,基本问题不大了,拍了拍手,阿九捧着一个雕刻精美的木盒进来。
白野拿出一瓶香水,打开瓶塞递给乌陵思谋,“乌陵少尹,此乃我大宋珍宝,一点心意,万勿推辞。”
乌陵思谋就闻到那沁人心脾的味道,他确信,即便是自家郎主都没用过此等香露。
理智告诉他要拒绝,但是,手已经诚实的接了过来,“那自家就却之不恭了?”
宗磐是谁,宗干是谁,什么郎主,全都抛之脑后。
乌陵思谋又看上白野那雪白的狐裘,“白少卿这狐裘甚是精美啊。”
白野嘴角扯了扯,“这是内子亲手缝制,不过,待金使回返之时,下官自会寻些上好的狐皮。”
“咳咳,好说,好说。”
二人当即草拟和议章程,只要赵构盖个章,再完颜昌盖章,和议就达成了。
当然,有些细节还是要两头继续扯皮,框架却是已经定下了。
当白野带着乌陵思谋南下之时,建康城已经炸开了锅。
此时的建康简直就像是一锅开水,不知从哪里传出,当年开封外城攻破后,住在内城的皇上,太上皇,正是乌陵思谋诱出城的。
如今,新任的太常少卿正陪着此人南下议和。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眨眼间整个建康城人人怒目。
百姓们的激愤,赵构看不见也听不见。
不过,官员们的激愤却变成了奏疏,雪片般的飞进宫中,短短几天,御案上就堆了厚厚一摞。
书房之中,赵构近来睡眠不足,脸色灰暗,“此事当真?”
赵鼎回道,“应是不假。”随即又看了眼秦桧。
能知道乌陵思谋为诱降之人的不多,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会放出消息的人,赵鼎想不出还有别人。
更何况,自己弟子也被牵扯其中。
赵构咬牙切齿,“没想到,虏使竟然是朕的仇人,传旨,先斩乌陵思谋以谢社稷,然后兴兵讨伐!”
赵鼎硬着头皮回道,“陛下心胸似海,杀乌陵思谋固然容易,但是,如今我朝国力,尚不足以剪灭虏廷。”
御书房一时寂静,只有“咔哒,咔哒”的声响。
赵构半晌不语,而后艰难的说道,“赵卿深明大义,朕自今日起,便于御书房中悬挂苦胆,众卿皆为朕之股肱,莫让朕失望。”
几位宰执连称陛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