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叹道:兄弟不知。我本汉室宗亲,尝怀报国之志,因家贫母老,只得隐忍待机。今有黄巾倡乱,师父卢中郎发书来招,让我前去帐下效力破贼。我虽有志欲破贼安民,恨力不能,故此长叹不乐。
张飞听了,将酒杯往桌上一掷,哈哈笑道:某世居涿郡,卖酒屠猪,专好结交天下豪杰。不瞒哥哥说,兄弟家中颇有资财,当此国家用人之际,只要哥哥用得着时,当散尽家财招募乡勇,随哥哥去投军杀贼,岂不是好!
刘备听了大喜,一脸愁云尽散,遂与张飞详叙前往投军之事。
二人正饮之间,却忽听前面肉店中一片喧哗,有人拍案大叫,声如雷鸣。
张飞叫道:奇哉怪也。竟有人到我店中大吵大闹,想是活得不耐烦了么?贤兄安坐,我去到前面店中,看个究竟,稍刻便来。
刘备:贤弟自去。休要与人打闹,速去速来。
张飞口中应诺,早已飞步出园,奔往肉店。刚刚走到门首,早见一个赤面大汉坐在店中,以手拍打桌面,在那里\ufffd\ufffd\ufffd叫嚷:见有现成的狗肉炖在锅里,何故不卖予我?
那酒保跟得张飞久了,也是个急性之人。听那汉子叫嚷,便没好脸色,当即回道:这位汉子,早就告诉过你,这锅里的狗肉,是我们主人管待自家客人用的,预先炖在这里,熟透了就有人过来取用。不卖就是不卖,任你有万贯钱钞,休在此处罗噪。现成的只有猪拱嘴儿,不吃便罢,赶快去休。
说着话,径直拿一块抹布,过来擦抹桌案,要赶那汉子出门。
赤面汉子大怒,轻轻一挥右臂,那酒保早已仰面跌出一丈有余,碰倒一张硬木桌子,盘儿碟儿碎了一地,洒了酒保一身肉汤,半天爬不起来。
张飞见状,万丈怒火直冲到顶梁门上,大喝一声,如同半天里响个炸雷:哪里来的狂徒,敢到爷爷店里放刁?
说着舒拳捋袖,便要与那汉子放对。赤面汉子见他来的凶恶,站起身来,就待来迎。
正在此时,忽听得门首有人叫道:二位且慢动手。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不要为了些许小事,伤了义气。
张飞回头看时,却是刘备,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走进店来。那酒保这才爬起身来,一溜烟跑到后面,更换衣服去了。
赤面汉子见有人前来劝合,也就止住身形,静待其变。
张飞叫道:阿哥,这个外乡人不识好歹,打了我的小二,如此无礼!
刘备不答张飞言语,先去看那汉子:见他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玄德见其英雄气概,先有七八分喜爱,就向张飞使个眼色,稳住其怒气,向那赤面汉子拱手道:贤兄姓甚名谁,仙乡何处?下人乡野鄙夫,无甚见识,得罪休怪。
那人见刘备以礼相待,怒气全消,反而心生愧意。先向张飞作了一个长揖,又对刘备拱手说道:某姓关名羽,字长生,后改云长,河东解良人。因本处豪强倚势凌人,被我杀了,逃难江湖,贩枣为生。今逢黄巾贼乱,坏了某的生计,欲凭这一身武艺到郡里投军,上阵杀贼。因心急赶路怕误了时辰,这才跟贵介争论,失手无礼休怪。
张飞见关羽凛凛身躯,说话又十分谦让,一腔怒气早已丢到天外,笑道:即如此说来,也是一位好汉。俺张飞不怪,不怪。
刘备闻言大喜,又见店中噪杂,遂对二人说道:我等要谈论投军大事,在此店中说话甚不方便。后面园中花开正盛,我等三人正好将这狗肉下酒,细细议论,岂不是好?
张飞连声称是,与关羽举手相让,回到桃园。三人来至桃园之内,依照主客之礼落座,张飞复命家人安置酒馔,玄德遂以兄弟二人志向告之关羽。
关羽闻说玄德乃是汉室皇胄,又系卢中郎贤徒,心中钦敬,相见恨晚。
刘、关、张一边吃酒,一边各叙平生之事,不觉愈加投机。酒过三巡,刘备见关羽与己同心共志,遂从怀中掏出恩师卢植书信,让关张二人观看。
二人看罢,俱各大喜。关云长便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碌碌无为,与草木同朽?今逢乱世,正是建功立业之际。如蒙不弃,在下愿惟二兄之命是听,执鞭相从便了。
张飞闻言大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说道:关兄爽快,正合着我的心思。若二位阿哥不弃,明日当于园中祭告天地,我三人结为兄弟,协力同心,然后可图大事。
玄德、云长齐声应道:如此甚好。
三人一直喝到夜幕降临,尽欢而散。刘备自还家中,张飞便留关羽住在桃园之中。谈谈说说,论些武艺,一夜晚景不提。
当晚玄德自归家去,将要去投军的事情与母亲说了。刘母且喜且忧,喜得是儿子报国有门,必得卢尚书提携;忧的是刀枪无眼,此去吉凶难断。
刘备猜着母亲心思,一味将好言语宽解,子母二人谈说到半夜方眠。
到得次日,张飞便于桃园中备下乌牛白马祭礼等项,专等着刘备前来。
辰时刚过,刘备到了,见张飞准备的齐全,心中高兴。
兄弟三人遂到桃林深处空旷之处,叙论年庚。玄德自叙年方二十三岁,张飞口快,说与玄德早就叙论过,自己二十一岁,为弟。关羽有意让刘备为首,心中暗自盘算:我今实龄二十四岁。但刘备乃帝室贵胄,又是卢中郎弟子,我等原是全靠此人。如此,某岂可居长?
想罢,遂瞒了两岁,报说自己二十二岁。
玄德闻罢大喜,遂呼两位兄弟焚香再拜,齐说誓言道:念刘备、关羽、张飞,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张飞当即拜了大哥玄德,二哥云长,自己认作三弟。
玄德见张飞没有表字,遂依着自己的表字玄德,为张飞取字翼德,明为“飞”字之解,实谓卫护自身,共创大业之意。
翼德得字,大喜从之。三兄弟当日在园中祭罢天地,复又宰牛设酒,聚乡中勇士,得三百余人,就桃园中盟誓,愿从军报国杀贼。
张飞家中颇有资财,果然依其前面所说,当下尽行折卖了,换成银钱粮米,并于县中铁匠铺里打造军器,约期交付使用。
刘备见除却打造军器、采购粮米之外,张飞家再无余资,心下踌蹰,说道:三弟虽然倾尽所有,但恐财不足用,如此奈何?
关羽慨然笑道:这有何难?三弟,你将为兄的独轮车子推来,我自有道理。
张飞道:一辆独轮车子有何用处?我倒未留心。
遂点手唤过店中伙计,就是前日被关羽推了一跌的那个酒保,吩咐道:老四,我二哥可有一辆独轮车儿寄存在店里?你去,把它推到园子里来。
关羽待要开口,那老四早已应了一声,飞跑着去了。过了半晌,却脸红脖子粗地踱回桃园,看了关羽几眼,并不言声。
张飞觉得奇怪,骂道:这个狗杀才,怎地去了这半天,却空着手回来?难不成车子被人偷了去,还是未曾寻见?
老四又看了关羽一眼,咕哝道:车子倒是放在那里,可店里没有人推得动。
张飞大怒:真是岂有此理。难道是生了根,还是你们吃了软骨散?待我去看!
说着起身,跟着老四向前面去了。刘备满腹犹疑,望着关羽,云长只是微笑不语。
过了片刻,张飞大呼小叫,推着一辆独轮车子从前面过来,车子过处,地下便被轧了一道深沟,深有寸余。刘备方知那车身极重,怪不得店中伙计无人能推得动它。
张飞将车子停在空地上,用手拍了一拍,口中叫道:二哥,这车上装得是甚么鬼东西,怕不有两三千斤?
关羽笑道:除了几百斤枣子,也没有甚么东西。若是不信,你自己去看。我从河东直推到这里,也没有觉得怎么重。
张飞岂肯相信?便将车上苫布扯下,果见只有数蒌干枣,并无其他笨重什物。
关羽大笑,上前将几个枣蒌轻轻提起放在树下,车上已是空空如也。然后指着车子,问张飞道:三弟,依着你的气力,这辆空车儿可能举得起来?
张飞不喜,叫道:二哥,你也太小看人。俺每日里除了屠狗卖肉,便是在这园中打熬气力,三五百斤的石锁如掷弹丸,这个空车儿算得甚么?你来看!
一边说着,却也知这车子定然有些古怪,早已运足全身气力,双手握住两根车辕把柄,拼力向上一挺。
张翼德天生神力,大喝一声,那独轮车晃了一下,竟然离地半尺。但也只是稍稍在空中一顿,顷刻间便猛然落下,复将地面砸了一个深坑。
刘备喝采,抚掌而笑。张飞吃惊不小,一阵怪叫,又要鼓劲再试。
关羽笑道:三弟且住!
大步跨到独轮车前,拔出腰间剔骨尖刀,向着那车厢猛地一划。复又转身,对刘、张二人说道:大哥,三弟,你们请过来自己看吧。
刘备觉得奇怪,走近看时,见那车厢被划开之处金光闪闪,耀眼生辉。于是又惊又喜,问道:看这样子,莫非为整个车儿,竟似是黄金所铸?
关羽笑道:不瞒大哥三弟,除了车辕车轮,此车全身皆是黄金所铸。
张飞惊道:实看不出,二哥原来却是个土豪财主!
关羽:我一介穷汉,说甚财主。是那个被我所杀豪强,家中巨富,尽有不义之财。他怕遭了强盗,特请巧匠将家中黄金铸成车儿,涂上黑漆,摆在柴房掩人耳目。我杀了那豪强之后,看见这辆车子,本想装些库中钱帛远逃,却推之费力,举之不动,这才发现此中机窍。我将此车不远千里推来这里,共是一千五百斤黄金,用在此处,岂非天意?
刘备大喜,也不再与关羽客气,当即指令三弟张飞:不如便在园中架起火炉,将金车用火融了,换成军资,即在桃园中训练军伍。
张飞:二哥,你可舍得?
关羽:岂有此理。有甚舍不得?
镜头转换,三天之后。
涿县乡里青壮汉子,闻说刘备和张三黑子召军,感觉好奇,且均知其二人乃慷慨仁义之辈,数日间便集齐三五百人,都在桃园里聚会。
刘备见有了人手,信心大增。便即分责派职,自命为行军校尉,使关云长为马弓手,张翼德任步弓手。只恨无马匹可乘,县中又寻买不着。另铁匠铺中无有上等好铁,弟兄三人也缺少趁手兵器,所以只在桃园练兵,并未成行。
这日过午,训练乡勇间歇,兄弟三人坐在桃树之下,闲论战马兵器之事,无计可施。
刘备偶抬头间,见二弟云长若有所思,起而复坐,直向园门望去,似有所待。
玄德不解,于是问道:二弟如此坐立不安,欲言又止,却是为何?
云长道:兄弟正等有人送军马和兵器前来,相约就是这一两日。非是有意相瞒兄长和三弟,因不能确定能否如约,故此心下疑虑。
张飞笑道:二哥休要取笑闲耍。我等都是本地土著,都不知谁家养有许多战马,藏有兵器。你一个外乡人路过此地,倒有朋友送来?
云长笑而不答。正说话间,忽见酒保老四进园飞报:现有两个客人,引着一伙伴当,随行一个少年道童,赶着一群健马,投奔庄园而来,点名要见二爷关羽。
刘备大喜道:二弟行事出人意表,定非常人。即是如此,此乃天佑我也!
遂与两个兄弟起身,并肩出庄迎接。出离桃园,来到庄子门前,果见一大帮人立在那里,引着数十匹健马,正往庄内张望。
为首三人,两个中年人客商打扮,一个少年作道童妆束,长相威猛清奇,一表不俗。
那两个客商见了云长,急忙跪倒施礼。关羽连忙搀起,与刘备、张飞引见:这两位老客,乃是中山贩马大商,一名张世平,一名苏双。这位小哥,却不曾见来。
那少年道童施礼答道:某乃常山真定人,姓赵名云,字子龙。现随师父左慈,在本郡黄公山修道,习学武艺兵法。
关羽闻听,又惊又喜,急忙还礼。又向张世平、苏双道:此二位是我结义兄弟,长兄刘备字玄德,乃汉室宗亲;三弟张飞字翼德,此间桃园主人。
张、苏二人听说,与刘备和张飞重新见礼,甚相恭敬。那赵云对云长执礼甚恭,对玄德、翼德二人却以道家揖首之礼,客气相待。
众人见礼已毕,张飞及刘备盛情相邀,请到桃园之内,殷勤置酒管待。
云长在席间向二商诉说兄弟三人召集义兵,欲讨贼安民之意。张、苏二客闻说大喜,声称愿将良马五十匹相送;又赠金银五百两,镔铁一千斤,以资器用。
玄德喜之不尽,声明金银绝不敢受,还要翼德将马匹镔铁论价赔付。张苏二客哪里肯要他们银子?当下推让半晌,坚辞不受。
张飞嚷道:你两个皆是经商为本,今日不收本钱,却是何意?
苏双答道:只如今四处都是贼兵沿途劫掠,做不得生意了。这些马匹及金银镔铁等项物什,哪个见了不眼热?某二人今日即不送与将军,也定为贼兵夺去,自身亦难保全。
张世平:何况区区微物,也是为答报云长公相助之恩,更无卖售得银之理。
玄德见云长只是微笑不语,知道此事定有内情来历,也就不再执拗,于是止住张飞,说道:既是如此,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只得生受二位。
张飞闻此,不再执拗,令人驱马进园,连金银玄铁也搬运到园中。玄德说道:马匹可以驱进园中,玄铁即刻送到铁匠铺里去,加紧打造军械最好。
众人唱一声诺,推着玄铁,呼啸出园而去。
张飞毕竟忍不住好奇,就在席间请问张、苏二客:你二人乃是中山人氏,如何与我二哥云长相识,并能寻到这里?
苏双说道:此事说来话长,着实一言难尽!(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