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宗正刘向闻知,慨然上奏:
郅支单于背汉,监杀汉使,及官兵数以百计,损我大汉威望。甘延寿、陈汤秉承圣旨,倚列祖神佑,统率百蛮,率城镇之国,出生入死,进入不毛,踏平康居,破其五城,拔歙侯帜,斩郅支单于首级,悬旌于万里之外,远播威名于昆山之西,洗刷谷吉之耻,建卓越功勋,万夷畏服,无不震动。呼韩邪单于见郅支被诛,向风慕义驱驰,稽拜归附,愿守北藩,历代称臣。二将诛杀远叛,建千年功业,保万代平安,古之贤臣不过如此。臣谓应予免罪不究,且宜尊宠封爵,以奖励有功。冒死以闻,伏惟圣裁!
元帝览奏,喜而从之,遂下诏曰:匈奴郅支单于背礼弃义,扣杀汉使及官兵,朕未即征讨者,不欲兴师动众,劳动将帅,故暂隐忍未言。今甘延寿、陈汤二卿,秉对朝廷忠心,乘此有利时机,联合属国,兴正义之师,伐无道之国。虽擅自出动军队,假托君命往征,但托天地祖宗佑护,终诛灭郅支单于,使大汉天威得振于万里之外。如此大功,不能免死之忧,罪在众卿固守成法,朕甚怜之!敕命赦免甘延寿、陈汤矫诏之过,法外施恩,不予治罪。卿等更宜叙论平灭郅支战功,对甘、陈二将封爵,随征将士赐赏。
公卿上奏:臣等以为,对甘、陈二将应按捕获斩杀单于之功,依汉律裂土封侯。
丞相匡衡及中书令石显固执不从,再次联名上奏:郅支单于本是丧国逃亡之君,于极远之地窃称名号,只叛国之贼而已。灭此叛贼,只依军功赏赐可矣,不宜裂土封侯。
汉元帝:既是如此,便行折中,依安远侯郑吉惯例,封甘延寿、陈汤千户侯,如何?
匡衡、石显:臣等以为不可,尚请陛下三思。
汉元帝:如此,朕便再退一步,便封甘延寿为义成侯,陈汤为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加赐黄金百斤。你二卿再若谏止,便谓挟私之嫌矣。
匡、石二人见此,不好再争,只得说道:臣等不敢,谨奉圣旨。
汉元帝大悦:传朕诏旨,授任甘延寿为长水校尉、封义成侯,陈汤为射声校尉、封关内侯,各食邑三百户。令皆掌军权,奉天命以讨天下不臣者。
众卿:陛下圣明,臣等遵旨。
画话音:初元六年,关东受灾,流民亡入关中,于定国上书谢罪罢相。汉元帝准奏,赐以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允其免官家居。永光五年,天时不正,灾害屡现。颍川大水,淮南暴雨连日,黄河又在清河灵县鸣犊口溃决。当时朝野上下皆都认为,是因汉天子重用宦竖石显,以至天地不交,上下不通,导致灾害频仍,汉朝国运由此渐衰。
时有东郡人京房,学《易》于焦延寿,举孝廉为郎。因上疏屡言灾异,每有应验,元帝甚是惊奇,便数次召见,问以天象。
建昭二年六月,京房趁天子召见之机,在谈完天象之余,复又上奏:天降灾异,每因人间吏治不明,民怨达于上天之故。臣献考功课吏法,可惩此弊。
汉元帝:何谓考功课吏法?
京房:令、丞、尉共治一县,以崇教化。若县中无犯法者,都给以升迁;县中若有盗贼,满三日未发觉,则由县尉承担责任;如县令发现并捕除盗贼,则丞、尉负其罪。
汉元帝:准奏。可令公卿朝臣,来日与卿会议于温室。
镜头转换。来日清晨,京房持其奏稿,与众臣在温室展开辩论。众卿皆都观看中书令石显眼色行事,以为京房所言烦碎,极力反对,并传令上下有司,不可许行。
当时各郡刺史奏事京师,元帝召见诸刺史,令京房晓以课事,众刺史早已接到石显指示,也都表示反对,认为课吏之法不可行。
中书令石显、尚书令五鹿充宗专权,皆嫉妒京房受宠,于是建言,试以京房为郡守。元帝再受二人蒙蔽,遂任京房为魏郡太守,许用其考功法治郡。
月余之后,石显上书诬告京房,说其在魏郡诽谤政治,归恶天子。元帝不察,即命将京房下狱弃市,妻子徙边。御史大夫郑坐与京房关系密切,也受牵连,被免为庶人。
建昭四年,六月初五日甲申,汉元帝幼弟中山王刘竟去世。
刘竟与皇太子刘骜年龄相仿,常在一起游玩读书,是为发小。刘骜前往吊丧,元帝正亲自临祭,看到太子,怀念幼弟,悲哀不能自制。但见太子并不悲哀,不由大为怨恨,于是便将太子监护人驸马都尉、侍中史丹召至近前,怒而责之。
汉元帝:朕之幼帝与太子坐则同席,卧则同榻,形影不离,本谓情深义笃,两好无猜。今观太子情状,毫无悲戚。天下宁有慈爱全无,可承祖宗祭庙香火,为万民父母者耶?
史丹免冠请罪:中山王辞世,臣见陛下哀痛,以致身体瘦损。则太子进见,是臣暗中嘱咐,休要流涕号泣,免增陛下伤感。罪过在臣,非干太子之事。
元帝信以为然,这才息怒。
当年蓝田发生地震,山为之崩,霸水壅塞。安陵堤岸亦被崩塌,泾水壅塞,向西逆流。
建昭五年丁亥,春三月,元帝颁诏大赦天下,诏改次年为竟宁元年。
竟宁元年正月,呼韩邪单于第三次入汉觐见,提出愿为汉婿,复通和亲之好。元帝准其要求,乃传令内苑,遍选内宫侍嫔,认作宗室之女,以公主礼节远嫁西域。
时有宫女王嫱,字昭君,南郡秭归人,姿容丰美,仪态大方;幼时被选入宫,数年不得临幸。得知朝廷欲选宫女,前与匈奴单于和亲,便即慷慨应召,上书天子,自请远嫁匈奴。
汉元帝览奏大喜,当即临殿召见,赐为公主,命嫁呼韩邪单于。
由是昭君出塞,抵达匈奴汗庭,被称为宁胡阏氏。昭君通情识理,深得呼韩邪单于钟爱,与其共同生活三年,生下一子,取名伊屠智伢师,封为右日逐王。
成帝建始二年,呼韩邪单于去世。依匈奴风俗,昭君再嫁呼韩邪单于与大阏氏子复株累单于。二人共同生活十一年,育有二女,长女名须卜居次,次女名当于居次。
至汉成帝鸿嘉元年,复株累单于去世。昭君出塞后,匈奴与汉朝长期和睦相处,汉匈民族间政治、经济、文化联系有所发展,边境安宁,百姓免遭战争之苦。
复株累若鞮单于去世次年,已是汉成帝鸿嘉二年,公元前19年。王昭君在西域塞外生活已长达十四年之久,时年三十五岁。但天生丽质绝色,面容犹如青春少女一般。
暮春三月,清明前后,正是草长莺飞时节。
这一日闲来无事,宁胡阏氏王昭君正在野外帐中调节琵琶琴弦,谱制新曲,以寄怀思。新声未熟,忽听马蹄得得,渐行渐近。
王昭君放下琵琶,出帐看时,见有三骑自西而来,至面前停住。细观来者面容,见居中一位年长道姑,左右各是一名小道,皆都花容月貌,眉目如画。
那三个道姑见到王昭君,齐感讶异,惊若天人。年长道姑对另外二人说道:两位徒儿,你等来看!未料在这漠北不毛之地,竟有如此美妇。
二道:师傅说的是,果然美貌非凡,倒似我门中人。
年长道姑闻此,心中一动,于是下马上前,冲王昭君打个揖首,问讯道:行人远来,口中干渴,欲向施主讨碗水喝,请恕冒昧则个。
王昭君闻听来者所说乃是汉语,胸怀大畅,如见亲人,急迎入帐中,唤侍女点三碗奶茶,又将炒米、奶酥奉上,殷勤备至。三道谢了,席地而坐,喝茶吃酥,意态从容。
王嫱见其吃喝已毕,合掌问道:敢问仙师法号,哪座高山出家,何来至此?
年长道姑合什回礼:贫道许负,号为骊山老母,今年二百另三岁矣,驻陛骊山斗母宫。因西王母每二百岁在昆仑山召开一次瑶池之会,贫道幸逢其会,刚自西昆仑归来,欲回关中。闻夫人口气乡音,则莫也是关中人么?
王嫱闻她提起“关中”二字,如中锤击,呆坐不动,怔怔地流下泪来,悲不能抑。
骊山老母待其悲痛稍止,轻笑问道:他乡得遇故知,乃人生大喜,夫人不必悲苦如此。如贫道所料不差,夫人可是十五年前和亲公主,昭君夫人王嫱否?
王嫱颔首答道:仙长所料不差。陡闻乡音,悲喜交集,以至失态,仙长休要见笑。
骊山老母笑道:夫人纯情至性,贫道岂敢笑之。去岁贫道西去,闻说单于已故,则夫人如今孤身一人,再无牵挂。你我于此相见,便是莫大缘分。敢问夫人,可愿东归?
王嫱:此实我梦中所想!怎奈身负朝廷和亲重任,未有圣旨,怎敢擅归?
骊山老母:只要是夫人心中所想,那便就好,只怕你割舍一子二女不下。
昭君知道此言必有深意,又坚信道家法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于是福至心灵,再拜叩首:只要能够再返故国,此身尚且不惜,世间万般情爱,无有不能割舍者。
骊山老母: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乃命左侧女徒:骊姬儿,便将王母所赐百灵丹,赠与夫人一粒。
骊姬闻命,有些不舍。老母微嗔,斜视一眼。骊姬不敢不给,遂自肋下囊中取出一只锦盒,打开盒盖,就里面拿出一粒赤红色丹丸,有杏仁般大小,递予昭君掌中,口中咕哝。
骊姬:此非凡间之物,仅有五粒。但师命难违,给你这般一个绝色美人,也就罢啦。
王昭君珍重接过,纳入怀中,笑道:多谢小妹惠赐。我韶华已逝,日将夕矣,还说甚么绝色美人?似两位妹妹这般,才是正当妙龄,人间绝色。
此话说毕,左右二女皆都笑不可仰。昭君不明其意,望向老母,有些发窘。
老母笑道:夫人不知,此二女皆年过七十岁矣。你以妹妹呼之,岂不可笑?闲话休论,我师徒三人这便告辞,夫人且回王城,待十五望日中夜,万籁俱寂之时,以无根之水望月服下此丹,盛衣而卧即可。十日之内,你我师徒相见,为师便带你回返关中,绝不食言。
昭君闻听此言,知道老母已经答应收己为徒,不由大喜,也不多问,只是行礼称诺。又嘱侍婢:多备奶茶清水,以及乳饼奶酪,赠于老母及二位仙姑,供途中饮食之用。
侍婢应诺,片刻准备齐整。老母命骊、骅二徒收了,出帐上马,扬长而去。
王昭君目送师徒三众去远,亦命随从拔营起帐,回归汗庭,将国中事务逐条安排,仿佛临终托孤一般,件件清楚,事事分明。诸部大人及左、右贤王,及世子伊屠智伢师,皆都嘱咐完毕。又嘱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请封己子伊屠智伢师为右日逐王,给予部众封地。
单于乃是呼韩邪单于前妻之子,对王昭君向来敬若神明,无不听从。
当月十五日夜,王昭君仰望明月,服下灵丹,盛装而卧。凌晨五鼓,无疾而终。
伊屠智伢师闻知母亲亡故,悲痛逾恒,哀哭守灵三日,依照母亲遗愿,奏准异母兄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将母亲葬于河套云中郡大黑河南岸,面向东南长安。
丧事即罢,亲友及族人散去,便只余荒丘一座,与风沙冷月为伴。
便在王昭君下葬次日夜间,骊山老母与二弟子骊、骅双姬驰来,以道家法力打开墓道,开棺起尸,将王昭君唤醒,复掩其墓穴。
原来前番王昭君所服灵丹,实乃是假死之药。果然是道家仙术,妙用无穷。
骊山老母对昭君说道:如今匈奴及汉天子皆知贤徒已经归天,再不复有后患矣。
昭君大喜,顿首拜谢。老母复命骊姬,自囊中取出草木之种,撒于墓上,念动咒语,拘来一片乌云,喝令一声。瞬时之间,天上降下六寸甘霖,滋润草种,且掩破土痕迹。
师徒四众,各上坐骑,离开塞北,直往关中而去。
画外音:期年之后,千里戈壁荒漠之上,只有此墓之上草木葱荣,号曰青冢。又过三年,许负坐化升仙,王昭君便即承继衣钵,为骊山派新一代掌门,亦号称骊山老母。七百年后,唐工部郎杜甫有诗《咏怀古迹》五首,其中有一首专咏王昭君青冢: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珮空归夜月魂。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按下王昭君之事,复说汉元帝刘奭。
王昭君出塞之后不久,中山王刘竟病逝。汉元帝因悲伤幼弟之死,由此得疾,卧病在床。皇后王政君与太子刘骜请求入宫侍疾,元帝不从,命令内侍挡驾,只许宠妃傅昭仪及其子刘康入内服侍。皇后王政君见此,由是大忧。
镜头闪回,叙说王皇后来历。
王政君乃魏郡元城县人,父名王禁,母李氏是魏郡李家长女。李氏怀王政君时,曾梦月亮扑入怀中。李氏本是王禁正妻,因妒嫉诸妾,便与王禁离异,改嫁给河内郡苟宾为妻。
王政君长大后,貌美聪慧,性情温顺。十四、五岁时,先许嫁一户人家,男方未娶便死;后东平王纳其为妾,但还没入门,东平王又死。其父王禁深感奇怪,便派人为女占卜。
占卜者说道:梦月入怀而孕,此女贵不可言,常人不可配之。
王禁闻言大喜,遂遍请名师,使传授女儿各种才艺,于是王政君色艺双绝,名动全郡。王政君十八岁时,父亲将其献入宫中,初为家人子,后被皇后赐婚太子刘奭,遂为太子妃。
刘奭长年无子,王政君成为太子妃后,一夜之间竟然怀孕,后产龙孙。宣帝大喜,亲为皇孙命名为刘骜,字太孙,时时带在身边。
未料王政君自从生子以后,便日益受到太子冷落;其子刘骜起初倒也宽博谨慎,但渐渐喜好宴饮玩乐,也渐为其父刘奭不喜。
刘奭继位为汉元帝后,虽然在太后主持下册立王政君为皇后,但独宠傅婕妤一人。
其后未久,傅婕妤先后生下平都公主,以及定陶王刘康。汉元帝愈加宠爱,由此进封傅婕妤为昭仪,甚至更要罢黜刘骜太子之位,另立刘康做太子。
王政君与其兄王凤、太子刘骜闻此,皆都感到恐惧。多亏驸马都尉史丹一力拥护,多次直言进谏,太子方得不废。
闪回结束。此番元帝病重,只命傅昭仪及定陶王刘康常在榻前侍奉,而皇后王政君及太子刘骜却难得入见。王政君忧心忡忡,复又谋于史丹。
史丹时为元帝贴身宠臣,可以直入天子寝殿,由是趁傅昭仪及定陶王不在,独闯入室,伏在元帝床前声泪俱下,为太子求情。
元帝见史丹泣不成声,大为感动,一时心软,当面允其不会废黜太子。
史丹听罢安心,又连连叩头:陛下圣明,如此汉家社稷可得万安。
汉元帝:我病恐将不痊,卿宜善自辅佐太子,休负我托!
史丹大礼参拜,谢恩退出。刘骜皇太子地位这才稳定,王政君皇后之位也因此得保。
画外音:当宣、元两朝之时,史、许两家外戚交替用事,权势熏天。除此驸马都尉史丹之外,另有侍中许章,乃是宣帝岳父许广汉之孙,凭外戚亲属位尊,奢侈淫逸不守法度,纵容门下宾客犯法,横行京师。亦便因此,惹恼了一位铮臣,便乃是山东大儒诸葛丰。
诸葛丰字少季,琅琊诸县人。因通晓经术而做郡文学,以特别刚直闻名。贡禹任御史大夫时,任命诸葛丰为属官,并荐奏其为侍御史。
汉元帝闻说诸葛丰耿介刚直,遂提拔升任司隶校尉,受命纠察百官。诸葛丰履此大任,侦察揭发朝中各种不法之举,并不回避任何人,更不惧权贵勋戚,皆都一视同仁。由是京师人送其俗语,道是:“间何阔?逢诸葛。”意谓因有诸葛丰在,故友也不敢常相往来。
汉元帝欣赏诸葛丰高尚节操,又诏命升为光禄大夫。只因许章不守法度,又纵容门下宾客横行,故被诸葛丰考察确实,并写奏疏,将欲弹劾许章,尚未举发。
忽这一日,许章未奉令旨私自外出,被诸葛丰当街遇到。诸葛丰见是许章,立即上前当道拦住,举起手中天子符节,大声喝令许章:天子符节在此,还不下车!
同时目视左右,意欲拘捕许章。
许章处境困迫,急命御者调转马头,驱车逃去,诸葛丰在后追赶不舍。许章走投无路,被逼跑进宫门,向元帝乞怜道:诸葛丰手持天子符节相迫,陛下救我。
汉元帝:你因何事,得罪此老?
许章:也无甚事,只在街上遇此老儿,便要命人拿我。
汉元帝:竟有此事?岂有此理!
便在此时,诸葛丰随后追至宫门之外,被持戟禁军拦住。诸葛丰不能擅自入宫,却也不肯罢休,便当场掏出所写奏疏,请黄门官呈递入内,向天子上奏许章种种不法,兼且不奉圣旨私自出城,要求允准将其拘捕下狱。(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