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石癸劝道:公子兰亦是主公亲子,燕姞夫人所生。姞姓先祖乃是后稷,亦是周人祖先,其后代子孙必有昌者。今欲晋侯退兵,只有答应其请,且立公子兰为嗣,亦利于国也。
郑伯闻罢,勉强说道:卿言甚是,便请出使晋营,玉成其事。
郑文公虽善反复无常,但此时晋军压境,亦只得听从石癸所奏,派其率领使者团队,出城前往晋营犒军,并求缔约盟好。
于是晋郑歃血为盟,就此言和。此时公子兰已奉命来至军营,晋文公便派兵送入郑都,监督郑伯升朝,当众册立子兰为郑国太子。
画外音:晋文公因见秦侯背盟而去,便知不能以武力平灭郑国,遂望公子兰能够回到郑国为君,使郑国永远附属晋国,由此轻破秦郑之盟。不愧是一代雄主,应变之计,其实了得。此正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能人背后复有能人。春秋斗兵之余复有斗智,精彩纷呈。
晋文公扶立子兰为郑国太子,与郑伯订盟后班师归国。践土之盟,就此落下帷幕。
镜头转换,按下郑国降附晋国,复说卫成公在陈。
卫成公因受歂犬蛊惑之言,遣人到践土打探,回报说元咺奉叔武入盟,名列载书。
卫侯大怒道:元咺背君,贪图富贵,扶立新君,又遣子来为间谍,欺我忒甚!
盛怒之下,亲自拔剑,将元角斩于堂下。
元角从人逃回,报知元咺。
元咺放声大哭:冤哉,我儿非是死于君主多疑,乃是亡于奸佞谄言!
司马瞒劝道:既遭君疑,子当避嫌,辞位而去。
元咺喟然叹道:国君虽负元咺,我岂可再负太叔?咺若辞位,谁与太叔共守此国!佞人谄杀我子,乃是私怨;助太叔守国,却是公事,以私废公,非人臣所以报国之义。
乃言于叔武,使奉书晋侯,求复成公之位,以洗清自己嫌疑。
晋文公既受天子册命为伯,自践土而回,便即临朝受贺,论功行赏。乃以狐偃为首功,先轸次之,公之于众。诸将皆都不解,七嘴八舌,皆向晋文公奏问:城濮之役,设奇破楚,逼令楚子玉引剑自杀,皆是先轸之功。主公今以狐偃为首功,何也?
晋文公:城濮之役,先轸主张必战,故此胜敌。狐子犯主张避楚三舍,全我信义,故终得齐、秦之助。夫胜敌乃一时之功,全信则为万世之利。是以子犯之功为首,先轸次之。
诸将闻罢,包括先轸在内,无不悦服。次叙诸将战功,因荀息之子荀林父战功卓著,升为大夫。行赏已毕,再究罪责。因回师渡河时舟船不备,故议大夫舟之侨失职之罪,喝命斩首示众。此番出军,先斩颠颉,次斩祁瞒,再斩舟之侨。由此三军畏服,诸将用命。
奖罚已毕,晋文公为加强霸权,欲增军额,再扩编制。
然而依照周制,天子掌六军,方伯掌三军,公侯掌二军,小国掌一军。晋国虽为方伯,但已满三军之数,若再增益,便为僭越重罪。
晋文公与三军总帅先轸商议,乃增设军伍之名,将新扩部队不称为“军”,只称为“行”,添作“三行”。行伍之称,由来于此。三行之军扩备,命以荀林父为中行大夫,先蔑、屠击分别为左右行大夫。前后三军三行,分明便是六军,但避其名,不与天子六军同称而已。
自此以后,晋国兵容之盛,天下称冠,诸侯莫有比其强者。
便在此时,卫国信使来到,呈递太叔武国书。晋文公启而观之,见其书略曰:
践土之盟,蒙君侯不泯卫国社稷,并许复故君之位,善莫大焉。我举国臣民,咸引领以望高义,盼故君返国归位。惟君侯及早批复,以慰我国人之愿。
晋文公观罢沉吟,正在犹豫,陈穆公亦派使到来,替卫、郑二侯求情,并代致悔罪自新之意。文公这才允诺卫太叔武之请,向郑、陈二国各发回书,准许卫侯复归故国还位;并传谕驻边上将军郤步扬,不必领兵邀阻。
郑使还报叔武,说卫侯已得晋侯宽释。叔武便急发车骑如陈,往迎卫侯。公子歂犬见此,知道自己阴谋已败,谎言将被拆穿。因恐回国获罪,复又离间卫成公。
歂犬:太叔为卫君已久,国人归附,邻国同盟。此番来迎,不可轻信。
卫侯:寡人亦有此虑,然则以何处之?
歂犬:可遣宁俞先回楚丘,探其实信回报,然后再定行止。
卫侯昏愦,再信其谄言,遂派宁俞回国,打听情况。
宁武子明知是歂犬奸计,但拗不过卫侯偏听偏信,只得奉命而行。来至卫都朝歌,入朝上殿,正值叔武在朝中议政,设座于殿堂之东,西向而坐。
宁俞拜见叔武,故意问道:太叔既摄君位,因何不御东向正坐,而西向坐耶?
叔武答道:大夫差矣。正位乃吾兄君侯所御,我虽侧其傍,尚不自安,焉敢居其正位?
宁俞拜而赞道:今日方见太叔真心,歂犬之谮也。
叔武闻此,复念元咺之子枉死,不由泪下。宁武子遂与叔武订期,约以六月辛未吉日,迎接卫侯返国入城。叔武喜而从之,便遣大夫长牂专守国门;因知兄长多疑,又特意吩咐。
叔武:六月辛未日前,如我兄派人到来,不拘何人,亦休论早晚,立刻放其入城。
长牂应诺,自去四门传令。宁俞见此安排,知其绝无私心,于是告辞返陈,回复卫侯。
宁俞:叔武真心愿奉迎主公归国就位,并无丝毫歹意。
歂犬在侧,见卫侯已信宁俞之言,便自思道:叔武愿迎卫侯还国,自是美事。怎奈我屡次谗毁在前,若使其兄弟相见,岂不怪我欺谤之罪?罢也,有道是一不做,二不休;又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求自保,休怪某心毒!
便思一计,又言于卫侯:恭喜主公,贺喜主公!今番终可还归故国。然人心隔肚,做事不知。太叔虽与宁大夫约定迎请主公回国期限,焉知其不预作埋伏,以加害主公哉?
卫成公正在满心欢喜,闻听此言不由猛吃一惊,便似冷水浇头,便问:如此奈何?若依卿之所测,除非我终老此地,不归故国!
歂犬:不然。臣有一计,可使主公安然返归,稳复君位。
卫侯:卿有何计?请道其详。
歂犬:臣之拙计,亦无甚高妙之处,只不过以出其不意,破其阴谋而已。太叔武既与宁大夫约定六月辛未之期,则于此之前,绝无埋伏。且其曾吩咐,无早无晚,无论何人,只要是主公所派,皆不许阻拦入城。则为臣可以先期而往,前驱以进,替主公观察动静,探其吉凶。此所谓出其不意,可必得安全入城也。
卫侯:妙计,妙计。卿为寡人,忠诚难得。命来日发驾,离陈反卫,以歂犬为前驱,直入卫宫,以防埋伏危难。
宁俞自感不妥,上前奏道:太叔既与臣订期迎驾,国人尽知,必将准备欢迎礼仪。今若主公先期而往,臣恐不仅国人生疑,亦违诸侯旋师返国之礼。
歂犬冷笑道:迎接主公归期,全是公与太叔私定,他人不得与闻。今不欲主公提前还归,莫非其中,果有图谋我主之意乎?
宁俞见其话风不善,不敢复谏,于是奏请:主公既定明日便发车驾,则臣亦请先行,以晓谕国中臣民,并安上下之心。
卫侯急于归国,欣然允之:卿便先行,说与国人及朝中群臣,寡人先期而返,不过欲早见臣民一面,实无他故。
宁俞应诺,便即回府,打点车驾行囊,来日五鼓便行。一个时辰之后,红日初升,歂犬已奉卫侯车驾出离陈国,继后向卫都进发。
陈侯闻说卫侯返国,赠以厚礼,并亲引众卿送至城外,杯酒饯别送行,然后返回。
卫侯登车发驾,使歂犬引车两乘前驱。歂犬心怀叵测,一路催促御人,全力奔驰。
宁俞先到卫都国门,见守门大夫长牂,告谕道:国君因闻可以返归,归心似箭,等不得辛未吉日,随后发驾,即将至矣!
长牂且惊且喜:主公归来,何其速也?大夫可先入城,报与太叔及元咺上卿,吾当大开城门,奉迎君侯车驾。
宁俞称是,才要驱车入城,公子歂犬率两乘前驱已至。宁俞与长牂见之,齐吃一惊。
歂犬:不劳宁大夫驱驰,我亲往宫中报与太叔,准备迎接。卫侯只在后面,旋踵便至。尔等出城,列队相候可也。
长牂闻罢,焉敢违拗?急整车从出城,列队迎候。宁俞料知其中有鬼,疾驰入城。
歂犬便命御者,抢先入城,直奔侯府宫廷。因恐有人阻挡,便在车上沿路高喊:君侯归国,命太叔出迎!君侯归国,命太叔出迎!
呼声不止,一直传入内宫。当时叔武在宫中,一面亲督舆隶扫除宫室,准备迎接兄长归国诸项事宜;一面就便在庭中,洗头沭发。忽闻外面叫喊君侯已归,惊喜不置,半信半疑。
忽见大夫宁俞疾风般闯进宫来,气喘吁吁:君侯至矣!
叔武这才相信是实,又闻车马之声,已至宫门之外。叔武喜极,顾不得装束冠带,以手握发,疾趋而出,出宫迎驾。跑出宫门,不见兄长车驾,只见歂犬驱车两乘,止于门前。
叔武问道:我兄君侯何在?
歂犬不答,暗中引弓搭箭在手,趁叔武问话之间,抬手便是一箭。
可怜!叔武尚不知发生何事,早被箭中心窝,望后便倒,当时毙命。
便在此时,一人自朝堂飞奔而来,却是上卿元咺正在殿中当值,听闻外面人喊马嘶,说甚君侯归国,因此急迎而出。
未至宫门,忽见歂犬抬手发矢,将叔武射倒在地。元咺不由大吃一惊,知道事情有变,便不敢上前,急返身自小巷归府,唤来御者,登车出城。
眼见离城已远,才于车上大骂:无道昏君!叔武一片赤诚,将君位虚以待汝;你却忘恩负义,枉杀手足,天理难容!吾当投诉晋侯,借兵前来报仇!
一壁念说,一壁痛哭,逃奔晋国而去。
卫成公车驾至于帝丘,长牂早已列队相迎,上前叩拜接驾。
卫侯问道:叔武何在?
长牂答道:太叔吩咐微臣,凡主公所派来人,早来早入,晚来晚入,不许阻挡。因不知主公先期早归,故不及迎接,现正在打扫宫室庭除,以备主公返宫。
卫侯点头叹道:吾弟一片丹心挚诚,果无他意。
于是命令,排驾入城。行之未远,忽见宁俞驾车奔至,迎面拜倒驾前,放声大哭。
卫成公:卿此何意!
宁俞:叔武出迎主公,被歂犬当面射杀矣!
卫侯大惊失色,嘿然片刻,这才答道:寡人中歂犬奸计,以致夷叔冤死。卿勿复言!
乃趋车入朝,见叔武横尸宫门之外,两目圆睁,凝视苍天。
卫侯下车,怀抱叔武,将其首枕于己膝,失声大哭。
卫成公:夷叔,我因思念贤弟过甚,这才先期还归,未料你却为迎我而死!世人无知,当诬我为争君位,以兄弑弟耶?惜哉,冤哉,痛哉!
一时泪下如雨,落于叔武满面。叔武双目闪烁有光,渐渐瞑合。
宁俞亦跪于太叔尸前痛哭,见其瞑目,便嘶声奏道:太叔在天有灵,已信兄长之言,故此瞑目。若不杀歂犬,何以谢太叔之灵?
卫侯猛醒,便即喝道:还不将杀我兄弟凶手拿下,更待何时?
当时歂犬立在众人身后,欲待受封领赏,忽闻卫侯如此喝令,急上战车,便欲亲自驾车逃遁。说时迟,那时快!早被宁俞率数十名家甲疾奔而至,挥戈扫下车驾,脚踝打碎,摔倒在地。宁俞亲自上前擒执,又命五花大绑,押至卫侯面前。
歂犬高声叫道:臣杀太叔,亦为君也。
卫成公大怒:住嘴!汝谤毁吾弟,已非一日;擅杀无辜,今又归罪于寡人,实为可恶。留在世上,终为祸害!左右,当场斩首,号令宫门。
于是便在惨叫声中,歂犬首级落地,复又高悬宫门。卫成公继又吩咐,以君侯之礼,厚葬胞弟叔武。国人及众卿大夫见杀歂犬,众心始安。
元咺日夜兼程,逃奔晋国,直入绛城,求见晋文公,伏地大哭。
文公大惊,急问所为何事。元咺且哭且诉,说明太叔武被歂犬射杀之事。晋文公闻而大怒,命引元咺先去馆驿歇息,自聚文武群臣,问计于众。
晋文公:赖诸卿之力,三军用命,城濮一战,大胜强楚;又践土之会,诸侯景从。奈秦不赴约,许不会朝,郑虽受盟,尚怀疑贰之心;卫方复国,擅杀受盟之弟。若不再申约誓,严行诛讨,诸侯虽合必离。只说卫侯杀弟之事,诸卿计将安出?
先轸奏道:主公既蒙周天子命为方伯,似郑、卫此等不朝天子贰侯,理应以兵伐之。况灭亲杀弟,以夺君位者乎?臣请替主公汇合诸侯,先灭卫,后伐郑,以儆不服。
文公听罢不语,只是微笑。
狐偃接言道:我谓不然。齐桓公为伯主之时,九合诸侯,所行征伐,莫不挟天子之名。主公莫若以朝拜周王为名,号召诸侯。郑、卫必不敢至,主公便以天子之命问其不敬之罪,则天下谁不威服?所谓私征不如公伐,行礼必举大名,君其图之。
文公听罢,只颔首微笑,又不言。
赵衰接口道:子犯之言甚善。然诸侯朝觐天子之礼,不行久矣。主公若合诸侯以临京师,天子必然疑惧,而不肯许。莫若会合诸侯于温,再请周王驾临此处,接受诸侯朝拜。如此君臣之间无猜,诸侯不劳。又趁叔带新宫在彼,不烦重新造作,是谓一石三鸟,各得其便。
文公哈哈笑道:三卿皆为智谋之士,惟子余之计最为妥善。天子亲晋,又乐于受朝,至温宫受贺,何为不可?便请子余赴周,呈奏入朝之事可也。
赵衰领命,便至洛邑王城,谒见周襄王,稽首再拜奏道:寡君晋侯重耳,感大王下劳锡命之恩,欲率诸侯前来京师,修朝觐之礼。与臣下等人商议,因恐惊扰京师国人,故请陛下移驾于温地别宫,于彼处接受诸侯朝拜奉飨,伏乞圣鉴!
襄王闻奏大喜,转对王子虎道:难得晋侯礼敬王室,又如此周到细致,多为本王着想;真干国之臣,一代贤侯也。
王子虎点头,乃谓赵衰:晋侯倡率诸姬,尊奖天子,举累朝废坠旷典,诚王室之大幸。自古天子便有时巡之典,省方观民,况温宫亦畿内故地;诸侯展觐朝会于此,上不失王室尊严,下不负晋伯忠敬,实为两全之策。
赵衰闻罢,敬诺唯唯:便请天子陛下,赐以会期。
襄王即命巫者卜日,然后告诉赵衰:卿还报晋伯,便择冬十月之吉,驾幸河阳。
赵衰再拜受命,遂辞周襄王出京,疾驰返国,回复晋侯。晋文公:便以朝王之举,播告诸侯,约于冬十月朔,齐会温地!(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