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建康,皇宫之中。
刘劭、刘浚叩头出血,不断涕泣求饶。
文帝见二人诚恳悔过,便再次宽宥原谅,训斥一番了事。
二月,禁军密探入宫报告:臣等已侦察清楚,是刘劭及刘浚将严道育私藏在宫中,故此前番使其逃脱。是否出手缉拿,请旨定夺。
文帝闻报,极其痛心,于是暂将严道育之事姑且悬置,决定先行废黜太子,诛杀刘浚。于是召江湛、徐湛之及王僧绰进宫,商议新任太子人选。
经过激烈讨论,文帝欲立建平王刘宏,徐湛之则支持女婿随王刘诞,江湛支持妹夫南平王刘铄。君臣意见相左,久不能决。
王僧绰虑及机密可能泄露,劝文帝速作决定。文帝举棋不定,还至内宫,竟更将此事告诉刘浚生母潘淑妃。
潘淑妃只为爱子心切,便急命人出宫告诉儿子刘浚,令其入宫主动向父皇自承其罪,献出严道育,自可免难。
奈何刘浚不思悔改,急跑入东宫与太子刘劭商议,遂决定发动政变。
二月二十日夜,太子刘劭召萧斌等人入宫,计划起兵之事。次日凌晨,便以讨伐反贼为由,太子与萧斌率领东宫禁军杀进皇宫,并从万春门杀入文帝禁苑。
当晚文帝正与徐湛之讨论太子人选之事,尽将守卫禁军遣出。
刘劭心腹张超之率众举刀入殿,踢开内室之门,上前来砍文帝。刘义隆急举坐凳自卫,被砍掉五指,痛晕在座;张超之复又一刀,捅入宋文帝腹中。
可怜!文帝大叫一声而崩,享年仅有四十七岁。
徐湛之在旁已被吓呆,逃走不迭,同时被叛军杀害。
次日平明,刘浚正在西州,忽见府中舍人朱法瑜奔来告诉:今台内叫唤殿下,某闻宫门皆闭,皆传太子造反,未测祸变所至,殿下宜早为之备。
刘浚早知变故,故作失惊道:公谓今当奈何?
朱法瑜:不如急引部兵,入据石头城,先行自保,再观其变。
刘浚因不知大事是否成功,遂徘徊内室,骚扰未知所为。
将军王庆说道:今宫内有变,未知主上安危,预防之责在于臣子。殿下当投袂赴难,若凭城自守,非臣节也。
刘浚不听,乃从南门而出,径向石头城,部下文武从者千余人。南平王刘铄镇守石头城,兵士亦有千余人,二人合兵一处,固城自守。
俄而刘劭遣张超之驰马而来,召刘浚速速入宫。
刘浚急问张超之:宫变情状若何?
张超之:皇帝陛下已驾崩矣!
刘浚听罢大喜,于是急换戎服,便欲乘马而去。
朱法瑜谏阻:情况不明,殿下实不宜此时入宫。
刘浚不从,上马即行。
出至中门,王庆又谏:太子反逆,殿下岂宜前去?则若不去讨贼,便是附逆。
刘浚喝道:皇太子令我前往,某岂敢不从?敢有复言者斩!
众将不语,此时方知他便是弑帝同谋。
刘浚既入皇宫,见太子刘劭,劝杀荀赤松等朝廷旧臣。
刘劭允诺,又暗嘱部将:你等往杀朝臣之时,亦将潘淑妃杀之,不可令刘浚知晓。
部将领命,急引禁军去了。半晌之后归来,回报大事已就。刘劭便故作悲伤,对刘浚谎称潘淑妃死于乱军。
不料刘浚毫不悲伤,淡淡说道:此亦臣由来所愿,殿下何必介怀。
可怜潘淑妃冒死救子,亲子却悖逆如此,愿其早亡!
其后刘浚接受刘劭指令,复杀叔父江夏王刘义恭十二子,然后拥立刘劭继位为帝。
刘劭即位,便令葬其父文帝刘义隆于长宁陵,上庙号中宗、谥号景帝。又对外宣称刘义隆是被奸臣徐湛之、江湛所杀,传命夷灭三族。
乃大封百官,任命臧质为征虏将军、丹阳尹,以示笼络。
臧质却已得建康家人报信,获知刘劭弑父真相,便急命人驰告荆州刺史南谯王刘义宣,随后亲率五千兵马南下,到荆州与刘义宣会合,劝刘义宣平灭弑君逆贼。
刘义宣当即起兵讨伐刘劭,并遣使前往浔阳,通知江州刺史武陵王刘骏。
刘骏闻讯大哭,命三军挂孝,并于江州发布檄文,宣布起兵讨逆。当时刘骏总领各路兵马,在宗室诸王中极具号召力,因此成为讨逆军首脑,被推为盟主。
刘义宣又命臧质为征北将军,令随刘骏东攻建康。
臧质自负雄才,有意借讨平刘劭机会攫取大权,欣然领命。其认为刘义宣能力平庸,容易挟制,便欲拥戴刘义宣为主,以便自己暗中掌权。
但刘义宣却明确表示拥戴刘骏,不肯为讨逆联军盟主。
臧质只得放弃,转而跟随刘骏东讨。当时臧质之子臧敦、臧敷等皆在建康,听闻其父起兵,纷纷逃出京城,但终被抓回。
刘劭此时仍有笼络臧质之心,只命人将臧敦等各打三十大棍,以示惩戒,并未诛杀。
是年五月,刘骏率讨逆军攻至新亭,并在诸将拥戴下即位称帝,史称宋孝武帝。
孝武帝诏明刘劭弑父大罪,传檄天下,领兵攻打京城。城中官民皆恨刘劭弑君大恶,此时无人肯从刘劭调度,皆欲开城迎接武陵王,更不抵抗。
讨逆军先攻入建康,又总攻台城。
臧质率部自白下城步行直趋广莫门,并由广莫门攻入台城,与薛安都、程天祚等部会师于太极殿,并令军寻找刘劭。
刘浚在讨逆军攻入台城之前,便知大事已去,遂劝刘劭趁江入海,自先以步辇装载珍宝缯帛下船,以待车驾。
当时宫门已破,刘劭不得出宫,逃至后苑,终被孝武帝部将高禽寻至,于井中牵出。
刘劭不顾井水淋漓,先问高禽:卿何敢逼迫天子!
高禽笑道:至尊天子近在新亭,末将只知擒拿弑君之贼,未闻甚么天子。
乃将刘劭押至殿前。臧质见其如此狼狈,不由佯作悲痛恸哭,以表故旧之情。
刘劭怒道:似某弑君杀父之人,为天地所不覆载,丈人何为见哭耳!
臧质于是止哭,因令辨其逆状。刘劭答道:先帝无故枉废我太子之位,某不能甘作狱中之囚,问计于萧斌如何自脱,是萧斌劝我弑父自立也。
臧质点头,喟叹不语。
复说刘劭手下禁军统领张超之,见左右禁兵皆四散不见,皇帝刘劭自去后苑投井,刘浚与刘铄不知去向,便知大事已去,遂急逃走至合殿故基。走至御床,即为乱兵所杀。
众军恨其助恶弑主,遂将其割肠刳心,脔剖其肉,诸将生啖之,又焚其头骨。
臧质令人遍寻内宫,不见传国玉玺,便问刘劭:玉玺何在?
刘劭答道:在严道育处。
臧质命部将前去留台,寻到严道育并王鹦鹉二人,果于其手中取得传国玉玺。
众将大奇,相互谓道:咦!倒是奇怪,传国玉玺何物,竟在一个尼姑手中?
有人答道:此恐不是一般尼姑也。
诸将深以为然,即将严道育、王鹦鹉并玉玺皆献于臧质。
臧质笑道:传国玉玺乃国之重宝,此两个女人淫乱宫帷,祸乱之源,却是无用之物。
遂命牵出宫外,令当街鞭杀,之后于石头城四望山下焚烧其尸,扬灰于滚滚长江。
刘劭尚望臧质顾念旧情,低声求道:公可否网开一面,放我离开京城,远徙他乡?
臧质答道:主上近在新亭,殿下且跟臣去见驾,陛下自有处分。
令将刘劭缚于马上,防送军门。至牙门旗下,见江夏王刘义恭与诸王皆临。
刘义恭见到刘劭,高声诘问:我背逆归顺,有何大罪,竟杀我家十二子?
刘劭答道:是我误听刘浚谗言,枉杀诸弟,此事负与阿父,悔之不及。
刘义恭又问:我诸子乃你同宗兄弟,向未得罪你处。我亦知你平素宽厚,定不为此狠毒绝伦之事。你实话告我,此事是否刘浚为之?
刘劭点头:皇叔一猜便着,果然是他。
正问答之间,江湛妻庾氏乘车至于营门,高骂刘劭:明明是你自己狂悖,摒弃人伦,弑君杀父,奈何将此恶名,加于我夫君头上?
刘劭闻其此问,无语以对。庞秀之在旁亦以恶语相加,讥诮不已。
字幕:庞秀之,河南人,萧斌故吏。刘劭委以游击将军,令掌禁军,以守石头城。
当孝武帝刘骏引军来时,刘劭诸将尚未有降者,唯庞秀之闻风先奔。刘劭闻报大怒,遂命将其子侄皆都诛杀。
刘劭对江湛之妻责问正无言以对,见庞秀之也来责骂讥诮,不由大怒,厉声叫道:汝辈有何脸面,亦跟人云亦云,复何烦尔!
庞秀之恼羞成怒,拔出肋下宝剑,立杀刘劭四子于马前。
然后垂剑沥血,笑谓南平王刘铄:此何有哉!
又复一剑,立斩刘劭于牙门旗下。
孝武帝闻说杀了刘劭,诸事已平,虽然对庞秀之所为不以为然,但念其首降之功,仍复加以恩赏,封为梁州刺史。
庞秀之既得高官重爵,不复念子弟为刘劭所杀者近十人,而至酣燕不废,日与部众畅饮开怀,歌舞佐兴不辍。
御史深以为耻,齐都上疏弹劾,说此人无耻之尤,孝武帝于是下诏,命坐免官。后念其当初之功,又起复为徐州刺史,封太子右卫率。
画外音:似此背主求荣之徒,得遇孝武帝幸矣。若遇魏武曹操,必定杀之!
再说刘浚提前率数十人逃出建康,恰好路遇南平王刘铄,便即合流,向南逃跑。
行至越城,忽然遇到一支兵马横列当途,拦住去路。为首之人,正是皇叔刘义恭。
刘浚心中有鬼,急下马佯问:皇叔,我父文帝被刘劭所弑,亏我跑得快,方逃命至此。未知南中郎刘骏如今何在?
刘义恭答道:不可再作如此称谓,南中郎今已为皇帝陛下矣。
刘浚见其面上并无恨怒之色,于是心存侥幸,又要套个近乎,便自称小名邀宠:今你虎头侄儿来投,得无晚乎?
刘义恭答道:有些恨晚。
刘浚又自撇清而问:刘劭弑父之时,虎头不在宫中,未参与其事,故当不死乎?
刘义恭又答:此事我说了不算,你可随我共诣行阙请罪。
随令从人:请殿下上马而行。
刘浚见叔父态度不恶,心下大定,上马并骑而行,复又问道:皇叔可否与我那陛下哥哥说说,封我一官半职,再为朝廷效力?
刘义恭答道:此事倒未可限量也!
一边说话,右手却暗暗抽出肋下宝刀,用尽全身气力,侧身猛挥。
只听半声惨叫,刘浚一颗硕大头颅离开颈项,向上扶摇而飞,带着漫天血雨,直升十丈之高,方才远远落地——也不知刘义恭究竟用了多大气力。
刘义恭杀了刘浚,驮尸驰回建康,向孝武帝奏道:臣心急诸子大仇,已将刘浚斩首。
孝武帝:皇叔所为合情合理,朕躬不怪。
遂令将刘劭、刘浚尸首一起投于江中,顺流而去。
刘浚三子长文、长仁、长道;及刘劭四子伟之、迪之、彬之、其一尚未取名,并令枭首,悬于大航示众,暴尸于市。刘劭妻殷氏,被赐死于廷尉。
殷氏临死之前,问狱丞江恪:你家若是骨肉互相残害,也枉杀天下无罪人不?
江恪哭笑不得,答道:我妻未受拜皇后,诸儿也不得封王。为后为王,非罪而何?
殷氏叹道:我这皇后,只是权时之计,早晚被废,早就该当让位于王鹦鹉。奈何老天如此不公,不使我让位之后,再被擒拿?
江恪终于忍俊不禁,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