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序见兵退十里扎营,知是谢玄用计,于是打定主意,思虑如何内应,以助晋军取胜。遂自带本部兵马率先退却,扎于左营,当夜唤十数个部将到帐,吩咐如此如此。
诸将皆乃守卫襄阳晋军,家属尽在江南,闻命无不欣喜,归营各自预备。
苻融一面下令移营后退,一面令徐成选铁甲骑兵五万,伏于北岸林中,预备晋军半渡之时而击,徐成领命引兵而去。
此时早有江南伏路小军,将秦军移营之事还报前锋都督。
谢玄闻报大喜,以手加额道:我计得售,破秦必矣。此事但瞒不过王猛一人而已,天幸此人早死,使我得成今日大功!
桓伊等诸将问道:彼若半渡而击,却又如何应对?
谢玄说道:彼秦兵数十万众,连下百余营寨,号令不一,今日却阵移营,必然混乱。我乘其乱而攻之,虽有埋伏半渡击我,亦不能奏效。今日一战,不擒苻坚,亦可获苻融!
于是大集诸将听令,分派任务。
先命全军士卒各扎草偶一具,穿上备用衣甲,陈列于营前空地,作为疑兵;令上将朱默从水路进兵,用船装载茅草以行,近岸边时顺风放火,烧其伏兵;参军刘牢之领十枝步军,各持长枪大戟强登北岸,为后续大队扫清路障;桓伊领十枝步军攻略江南,以应不虞之变,若北岸获胜,则乘势北渡追击。命二千渡江之军每人各带茅草一束,挑于枪刀之上,勿使水浸,并带火种于皮囊之中,登岸之后休顾他事,只管奔向秦军连营,顺风举火烧之,每间隔三屯而烧其一屯,则其兵自乱。待其兵营大乱之时,刘牢之部兵持长枪大戟击其溃兵,需自带干粮,连更晓夜追杀,休要止步,直待拿到苻坚为止。
诸将纷纷得令,皆依主帅之计而行。
苻融安排移营已毕,便来寿阳城中报与秦王。
苻坚率诸将登城,向淮河南岸遥望。见晋军营盘错落有致,营前队伍严整,士气高昂,手执兵器,岿然不动;再北望八公山上,只见草木森森,其状皆像晋军值守之状。
苻坚始有惧色,对诸将惊呼道:此乃劲敌也,何谓弱少乎!
于是自悔轻敌,安排失措。正说至此,忽见城楼上旗幡无风自倒。
苻坚因问左右:此主何兆?
身侧权翼接口道:此乃凶兆也,莫非晋军欲夜渡淮水,前来劫营?
苻坚喝道:岂有此理!你不见晋军皆列阵于营前,或布于八公山上,并无动静乎?
口中虽如此说,毕竟心中打鼓,不敢十分肯定。
此时有小校上城报说:北岸探马来报,说远远望见晋军已经出营,渡水往东而去。
秦王说道:此乃疑兵也,欲乱我大军,焉有夜间渡河之理?
喝退小校,却急命人前往北岸传令徐成,需加紧巡哨,不可大意。遂引众下城,回至府中候信,密嘱苻融回返大营,快去安顿人马,预备来日半渡击贼,趁势决战江南。
至黄昏时分,东风骤起。
候至定更时分,权翼部将来报,说北岸右营火起。
秦王吃惊,叫人驰马前去探查;使者未出,张蚝亦来回报,望见水寨火起。秦王急命张蚝往江南水寨探看虚实,张蚝引领亲兵去了。
三更时分,忽听喊声惊天动地,徐成从江边败回本阵,引残兵冒烟突火,齐奔御营而来,各军自相冲撞践踏,死者枕籍。
后面晋军紧随而至,喊杀连天,正不知有多少军马。
有一支军狂奔如飞,直到秦军连营近前,却不厮杀,只顾隔营放火,然后立于营前,见有逃出营来秦军便杀,刀法利落至极,一刀一个,绝不落空。
秦王急忙下城,率众而出,往救大营。
此时火光连天而起,东南风刮得更急,江南江北照耀如同白昼。苻融引手下数百骑来迎秦王,对面正遇上晋国大将桓伊,即被围裹其中,冲突不出。
桓伊细看苻融穿着,知道是个大官,于是喝令一声:放箭!
晋军当即退后引弓,矢如雨发。可怜!苻融如此一员皇室贵胄,百万大军总帅元戎,竟不明不白,死于乱箭之下。
再说谢玄率领八千骑兵,趁势飞快渡过淝水,向秦军猛攻。
正杀之间,忽见前面黄罗伞下一人,骑逍遥马,腕悬宝刀,金盔金甲,料是秦王苻坚。谢玄大喜,急驱驰上前,于马上挂住大刀,摘弓搭矢,觑得清楚,对准苻坚便射。
苻坚也是一员勇将,听得弓弦响亮,急侧身猛躲,闪过要害,箭中左肋,倒伏马上。
朱序当时正在左营之前,亲见秦王中箭,于是扬声叫道:大事不好,陛下中箭矣!
部下诸将闻听,知是信号,于是命各营军士齐喊:秦王中箭身亡!秦兵败矣!
数千人齐声呼喊,震天动地,诸营皆闻。前面诸营之兵本来便被烧得焦头烂额,正往后奔逃;听得此言,也跟着乱喊乱叫,军心即刻大乱。
后面秦兵不明真相,信以为真,于是转身竞相奔逃。当时马鞭丢弃满地,虽然未曾截断长江之流,但亦将步兵绊倒不少,自相踩踏,死伤无数。
苻融已死,秦兵失去主将,遂彻底崩溃。
前锋溃败,沿途引起后续部队惊恐,也随之奔逃,结果全军四散败退。
秦王中箭,幸有张蚝前来保护,又逢徐成败回,合兵一处,往前逃至停马山。张蚝死保秦王上山,寻歇马之处,陡见山顶有庙,细观庙中所供神祗,竟是袁术。
秦王对神像叹道:我不料今日与公同病相怜!
左右侍卫见秦王左肋下流血不止,急唤医官起箭疗伤,卸甲包扎,以金疮药敷之。这时山下喊声忽起,却原来是谢石已将大军尽渡淝水,派兵四面将停马山围住,四面喧嚷,数万人齐声高叫:休要走了苻坚!
秦王包好金疮,又勉强吃些饭食,精神稍振,便令张蚝、徐成、傅苞等死据山口险阻而守,叠军士死尸为垒,搬运石块为兵。晋军因此暂不得上,只在山下呐喊。
苻坚出来庙门,向山下望去,只见自家兵马自相蹈籍而死者蔽野塞川,死尸重叠布满江面,淝水为之不流。见此惨状,不由流下泪来。
围至次日,晋军越厚,开始放火烧山,守山秦军四处乱窜,退上山来,走投无路。
忽见火光中一支人马杀透晋军重围,约有数千骑,为首一将正是邓羌。
秦王见是邓羌,泪流满腮,差些儿晕倒,说道:若非将军来救,孤今日休矣。
邓羌说道:臣一边厮杀,一边打听而来,救驾来迟,使陛下惊恐,死罪难饶。如今火势凶猛,此山不可久驻,请随臣杀透重围出去,却再收拾军马,再来报仇不迟。
秦王乃命邓羌引铁甲精骑在前,张蚝在后,自统中军杀下山来,更命傅删断后。
晋兵见秦王欲逃,皆要争功,冒烟突火而进,反而自相拥挤,无法并力向前。
邓羌与张蚝两根长矛神出鬼没,前遮后挡,愣是保着秦王杀透重围,往北便走。晋军追来,傅删令军士脱下衣甲,叠于山路纵火焚之,以烈火浓烟阻绝追兵,秦军方得走脱。
溃兵沿途不敢停留,听到风声鹤唳,都以为是晋军追来,实在惊心动魄。时当隆冬,秦军衣甲被焚,至冻饿而死者又无计其数,十去七八,至逃回洛阳者仅余十万人。
晋军一直追到青冈,获得秦王苻坚所乘舆辇云母车,仪服器械及军资辎重堆积如山。
谢玄恐孤军深入,命将所获军资立册抄记,送还朝廷,即令奏凯而回,还渡淮南。谢石作书,使人至建康大营报捷。
信使扬鞭奔驰,心急只嫌马慢,二三百里路程,也只用了多半日,便遥见丞相仪仗,元戎旗号。信使一边手执捷报高声呼喊,一面驰马入营,到中军大帐滚鞍落马,带跳带跑入内帐看时,却见丞相谢安正与王羲之在帐中下棋。
使者平稳心神,略定喘息,跪呈书信。
谢安拆视已毕,命赏赐来使去了,不露声色,随手把捷报放在旁边,照样下棋。
王羲之知是前方送来战报,忍不住问道:前方战况如何?
谢安慢吞吞说道:小儿辈已破秦军。
王羲之听了大喜,说道:可速报朝廷,如何只顾围棋!
谢安道:如此便烦请先生墨宝,回帐作表。
王羲欣然告辞回归本帐,修表去了。
谢安送走客人,回归内帐更衣,此时兴奋之情再也按捺不住,跨门槛时脚步踉跄,竟将脚上木屐前齿碰断,尚不自知。
王羲之修表已毕,来请谢安用印。谢安观之赞不绝口,即亲持表疏进宫来见天子。
其表奏道:臣之兄弟子侄托赖陛下洪福齐天,已大破秦师百万于淝水之上,获秦王所乘云母车及军资无数,即将奏凯还朝。臣恐陛下忧虑,故先来报知。
天子喜极而泣道:朕得卿举贤子侄辈破此强敌,天下幸甚。自今而后,孤何忧哉!
于是亲率百官出迎凯旋将士,犒赏三军;还朝上殿,乃加封谢安为太师太保,进谢石为大将军,谢玄为前将军、假节,便令振旅还镇京口。
秦王还至淮北,闻报诸军皆溃,惟慕容垂所率三万人独得保全,驻于淮南,未曾损折。
当时淮北饥荒之甚,百姓闻秦王至此,进献壶粥、豚髀,请其进食。
苻坚食之大悦道:昔公孙豆粥、刘秀麦饭,亦不过如此,无以复加。
于是命以金帛赐之。百姓跪地大哭道:陛下因厌居安乐,自取危困,以至于此。陛下为臣民之父,世间安有子饲其父,而求赏报者耶!
于是不受其赏,号哭而去。
苻坚见状亦哭,回顾皇后张夫人:我今有何面目对江北父老,望复垂拱以治天下乎?悔不听丞相王景略当初规劝,致有今日之辱。哀哉景略,痛哉丞相!
张夫人无从解劝,亦潸然泪下,良久乃道:淮北无粮,不可久驻。今闻慕容垂全师驻于淮南,陛下何不前往投之,使其保驾同归洛阳?
秦王允诺,便令起驾,往淮南来投慕容垂。
当时慕容垂远离淝水扎营,故得全师未损。闻晋军南还,正欲将兵北返,忽中军来报:秦王率千余败残人马来投。
世子慕容宝大喜进言:秦王兵败,前来委身于我,是天假其便,使我父子光复大燕也。父亲何不迎而杀之,以夺其江山?
慕容垂道:尔言甚是。然秦王待我父子甚厚,今兵败赤心来投,何可害之?若氐族气运必穷,我当怀集关东,以复祖先之业可也,绝不可趁危夺其关中,做那忘恩负义之事。
于是不听诸子侄之劝,自出中军,远接三十里外,将秦王迎入中军大帐,并将兵符将印悉数纳还:末将为陛下保此数万精锐,尚可为复仇之资。
秦王感动至甚,乃以兵符收集离散部众,使子苻丕同燕国旧将丁零分别屯守邺城、长乐,自引慕容垂等部将群臣还于洛阳。因复得十万余部众,百官仪物及军资亦渐略备。
当日驾坐洛阳宫,群臣拜舞已毕。
慕容垂出班奏道:故赵燕北方之民,闻说陛下兵事不利,必轻相煽动,欲谋作乱。臣请奉陛下诏书,将本部出镇安阳,聚集军粮,以候命再举南下复仇。就因祭拜先祖陵庙,以尽臣孝心,望陛下允准。
秦王答道:卿乃为国为家之策,可谓忠孝两全,孤焉能不从?
于是即下诏书,令其引兵往镇安阳。慕容垂谢恩出殿,自去检点本部人马,打点起行。
权翼急出班谏道:今王师新败,四方皆有离散之心,陛下此时宜召集名将,皆令置之京师,以固国之根本。慕容垂勇略过人,世居东夏,向因避祸而来,其心岂止做我大秦冠军将军而已!陛下养慕容垂譬如养鹰,饥则附人,饱则远扬。岂可解其所纵,任其所欲哉!
秦王闻言大悟而悔,然而踌躇道:卿言固是,然朕已许之。匹夫尚不食言,况我万乘之尊?若天命必有兴废,固非人力所能阻也。
权翼:陛下重小信而轻社稷,臣见其必往而不返,江东之乱恐复自此而始。
苻坚明知其言非虚,但因碍脸面不听。
权翼出宫,不经秦王得知,密派刺客在慕容垂所经桥下埋伏,欲刺杀之。未料慕容垂临行前早就有备,不走旱路,径自凉马台扎筏渡河而去。
镜头转换,按下慕容,复说吕光。
秦王败返洛阳之际,骁骑将军吕光率七万五千大军刚至高昌。因闻秦王大举寇晋,于是便要止兵东返,听候王命抽调。
部将杜进说道:将军受任一方,赴机密之要,宜果断速行,何必停留以待王命?且陛下国中有百万大兵,我区区七万之众增之无益,徒劳往返。若征晋得胜,我趋之无用;若大军果败于晋,又岂能挽乾坤于既倒?不如平灭西域,以成班超之不世奇功。
吕光信以为然,遂传令进兵。
行至流沙,三百余里无水,掘井四十余丈亦不得泉,军皆渴甚,将士失色。
吕光对诸将说道:我闻汉将李广利精诚玄感,飞泉涌出。我奉秦王钦命西征,亦为国尽忠之事,老天岂能绝我数万之众于此?
遂令排摆香案,亲自祈祷天地。当夜天降大雨,平地水深三尺,众军皆装满铁壶皮囊,乃得进兵,穿越沙漠而出。
因见秦兵犹如自天而降,西域诸国以为神灵,无不惊惧。
焉耆国及其附属诸国纷纷请降,吕光皆受其降,而以秦王名义深加抚慰。唯有龟兹国王帛纯闻说秦军来伐,则与其附属诸国据城抵抗。
吕光将大军集于延城之南,每隔五里设一营寨,挖深沟,筑高垒,指挥军队攻城。
另嘱参军段业,令随军工匠连夜制作木人三千,皆使披上衣甲,列于营垒之上,执兵而立,作为疑兵迷惑龟兹军众。
龟兹王帛纯将城外百姓全部迁入城中,先使大将金德率四子出战,被吕光枪挑箭射,连杀其四子。金德魂飞胆裂,弃马丢盔,步行逃回城中。
帛纯素闻吕光之名,又见其如此英雄,于是只得紧闭城门,倚仗坚城抵抗秦军。
就在当年此时,苻坚已在淝水之战中大败而回;鲜卑、诸羌、匈奴、丁零等胡族纷纷独立,北方再次陷入分裂。
秦建元二十年七月,帛纯以重金求援于狯胡国,请其来救,共抗秦兵。
狯胡国恐唇亡齿寒,遂联合温宿、尉头等国,共起七十万兵马,一同援救龟兹。
吕光集结各营兵力,操练勾锁战法,并以精骑作为游军,随时补充各处缺口。西域联军见久战不胜,遂相互推诿懈怠,各有引兵还国之心。(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