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次城外,残阳如血。
段文鸯被执,仰视城上,见叔父段匹磾与众军皆作壁上观,并无一个敢出城交战者。于是长叹一声,向城楼上高叫道:叔父,侄非不能战,马力竭矣!
城上兵民见此无不泪下,个个斗志消沉。
段匹磾泪流满面,斗志全消,便令诸将:各位皆都拴束妥当,今夜定更时分偷开城门南走。天可怜见,若能逃归建康,便可引晋兵复来,与我侄儿报仇。
话音未落,却听府外一片声喧哗,只见邵续弟邵洎引领部兵百余人闯入堂上。
段匹磾:贤弟带兵入府,却是何意?
邵续:何意?若非因你之故,我兄弟何至于此。来啊,与我绑了!
众兵应声上前,利刃加颈,将段匹磾等十余人尽皆绑缚,又欲去拿朝廷使者王英。
段匹磾正色斥责:逆贼!你不能遵从兄长遗志,逼我等又不能回归朝廷,已是罪过。今又想抓获天子使者,不惧他日见了尊兄,将啖你肉耶!
邵洎面有惭色,遂置王英不问,执缚段匹磾,与邵缉、邵竺等抬棺出城,投降石虎。
段匹磾见到石虎,拒不礼拜,昂然说道:某受晋朝恩泽,立志灭除尔等,今不幸为内贼所卖,落到此种地步,乃天意也。
石虎起身上前,向段匹磾拜道:你我乃结拜兄弟,何至于此!
拜罢亲解其缚,举火焚棺,甚是敬重有加。石虎于是占有富平、乐陵二城,将府库抢劫一空,押送段匹磾等一众俘虏还归襄国。
石勒大喜,设宴庆贺,就席间向诸将宣布:任段匹磾为冠军将军、段文鸯为左中郎将,副将卫麟为右中郎将,皆佩金章紫绶。厌次县坞壁流民还复旧业,任命官员加以安抚。
段匹磾谢恩,表面臣服,实怀反意。此后便在石赵境内,利用冠军将军之职可自由出入军中,常身著晋服,持晋节,游说附近豪强及所部段氏鲜卑,欲复起兵,反抗羯胡。
有人见此,便向主公石勒告发。
石勒大怒,遂将段匹磾斩杀;并赐段文鸯毒酒,令其自尽。可叹一员无敌上将,只因叔父怯懦不救,力尽被执,一旦成为臣虏,终落得一杯毒酒,了却性命。
邵续在石勒营中,闻说富平城最终陷落,兄弟邵洎率全族归附石勒,犹不肯降。
石勒还欲使人再劝,石虎谏道:那段匹磾与我同是胡族,尚且降而复反;况邵续其乃汉人,非我族类?大人何必非欲其归降,实是养虎为患!
石勒闻说有理,于是只得忍痛命将邵续斩杀,其子侄及兄弟等亦一同遇害。
画外音:后人为纪念邵续忠勇,将厌次县治所富平城改称邵城,其事迹亦得广为传颂。邵续死后尚遗一女,骁果有乃父风范,嫁与名将临淮太守刘遐为妻。邵女非同凡响,据史载能提枪上马,冲突敌阵。有次刘遐被石勒军围困,邵氏只带数位骑兵杀入敌阵,救出丈夫。刘遐死后,其妹夫及部将企图反叛,刘邵氏又事先烧毁叛军武器,遂挫败叛乱。
段匹磾与邵续既死,至此晋朝河北各藩镇皆被石虎攻陷,沦于赵汉之手。
字幕:太兴元年,汉昭武帝刘聪患病,征石勒为大将军、录尚书事,受遗诏辅政。
石勒重兵在握,且知朝廷内部诸臣皆忌惮于己,已萌发自立之念,推辞不受。刘聪又命石勒为大将军、持节钺,都督等如故,并增封十郡,石勒又不受。
昭武帝自知病重将死,下达遗诏:命国丈靳准为辅政大臣,助世子刘粲理国。
镜头闪回,叙述靳准。
字幕:靳准,匈奴族人,出身郎官,初任中护军。
建兴三年,刘聪娶靳准两女靳月光、靳月华,并立靳月光为上皇后,靳月华为右皇后。皇后与嫔妃众多,一时难以独擅帝幸。靳月光多嫌宫帷寂寞,遂与禁卫偷情。
谏官陈远达知之,便上奏昭武帝,且举铁证如山。
刘聪震怒,令靳月光自杀,但宠信其父靳准如故。大臣崔懿之曾说“靳准有如晋文宣帝司马懿,枭声獐形,必为国患”,反被靳准诬奏诛杀。
嘉平三年十一月,汉昭武帝册立世子刘粲为相国、大单于,将国事全部委托,自以太上皇自居。于此以为内有亲子理政,外有大将镇抚,天下无事,开始贪图享乐。
次年,更设上皇后、左皇后和右皇后,此外再大封妃嫔,所谓“三后并立”。其后更立中皇后,内宫官职名色愈出愈奇。
刘聪又宠信中常侍王沈、宣怀、俞容等人,群臣有事皆向王沈等人奏报,而不上达。
王沈只以自己喜恶议决朝政,贬抑贤良,任命奸佞。刘聪连杀特进綦毋达、太中大夫公师彧、尚书王琰等七名重臣,皆为王沈等宦官所厌恶者。
侍中卜干哭谏,被免为庶人。
此举一出,满朝公卿皆惊。
太宰刘易、御史大夫陈元达、金紫光禄大夫刘延,以及刘聪亲子大将军刘敷,皆上表劝谏:陛下需防汉末时十常侍之乱故事,休要宠信宦官。
刘聪皆不听从,且纳刘粲之荐,反将王沈等皆封列侯。
刘易见此怨愤而死,陈元达愤而自杀。自此朝廷纲纪全无,贪污盛行,妃嫔宫人赏赐丰盛,在外作战者却军饷不足。
皇子刘敷见此,又多次劝谏,刘聪却怒加责骂,令刘敷忧愤得病,不久逝世。
王沈、刘粲等人又与国丈靳准联手,诬称皇太弟刘乂叛变。刘聪令废而杀之,复立刘粲为皇太子。刘粲趁机诛除异己官员,坑杀氐羌两族不满皇太弟被废者一万五千余人。
麟嘉三年,刘聪诏命:太宰刘景、大司马刘骥、太师刘顗、太傅朱纪、太保呼延晏并录尚书事;命范隆为守尚书令、仪同三司,靳准为大司空,皆决尚书奏事,以作辅政大臣。
闪回结束,靳准自此掌握朝政大权。
七月癸亥日,汉昭武帝刘聪驾崩,在位九年。
太子刘粲即位,谥号父刘聪为昭武皇帝,庙号烈宗。拜靳准为司空,录尚书事。封靳月华为太后,复册立靳准别女为皇后,侄女为贵嫔。
朝中及军国大事,自此皆归于尚书令范隆及大司空靳准。
刘粲即位当夜,即临幸太后靳月华。靳准隐忍不发,先矫发刘粲诏命,封从弟靳明为车骑将军,侄靳康为卫将军,掌握全部京城禁军。
掌握禁军之后,便入宫密见皇太后、皇后两个亲生女儿,说道:今朝中大臣不满为父掌权,私下密谋废掉天子,欲立济南王刘骥为帝。果若如此,则我全家无噍类矣。
两女大惊失色,反复密奏刘粲,哭诉宗室即将造反,自己命在旦夕。
刘粲沉湎酒色,被二后所惑,便遣内侍带领禁军,将诸兄弟亲王一日内杀个净尽。济南王刘骥、上洛王刘景、齐王刘励、昌国公刘凯、吴王刘逞等,皆被冤杀。
当年九月,靳准见再无宗室阻碍,于是带领亲兵闯入后宫,杀死刘粲。
复将凡在京城所有刘氏皇族,不分男女老少,全部斩于东市。又掘刘渊和刘聪父子之墓戮尸,焚烧刘氏宗庙。
其后靳准自号大汉天王,重置百官,反欲投降江东元帝司马睿,要奉东晋正朔。
于是寻出当年晋怀帝传国玉玺,交由降汉晋臣胡嵩送往江东,表奏于晋元帝司马睿:屠各小丑安敢称王,乱大晋致使二帝播越。今愿去赵汉帝号,并送怀、愍二帝梓宫于江东。
胡嵩一头雾水,不敢接玺,被靳准一剑杀了,复遣他人呈其奏表达于建邺。
晋元帝司马睿鉴奏大奇,更是不解,遂派太常韩胤去往平阳,竟果然将怀帝和愍帝灵柩接回,以天子之礼风光大葬,率百官致祭南郊,敛葬于建邺帝陵。
时有早年投降赵汉之西凉名将北宫纯,因见靳准悖乱,于是率部兵起事,据东宫构筑堡垒,号召汉人起义。不过令其不解且大失所望者,西晋旧臣及汉人响应者竟寥寥无几,甚至无人前来。起事仅有数日,便被靳准率军出击,轻松剿灭,北宫纯由此死难。
当时刘汉宗室,尚有相国中山王刘曜,率后果军镇守长安。中山王闻说靳准叛乱,悲怒不能自制,遂亲自率领三军出长安,欲赴平阳平叛。
大军行至赤壁(今山西河津西北赤石川,却遇自平阳出逃之太保呼延晏与太傅朱纪。二人遂劝刘曜:殿下何不先称尊号,再伐叛逆!以此号召赵汉旧臣,则必无往不胜。
刘曜听从二人劝谏,遂于赤壁大营草即皇帝大位,改元光初。又赦封石勒为大将军,约定两军齐出,进攻平阳。
靳准见刘曜势大,惶恐无地,急修降书,派侍中卜泰前去刘曜营中讲和。
刘曜即遣使者与卜泰同回平阳,向靳准回复:刘粲乃乱伦无道昏君,卿杀之有功无过。我讨逆大军到时,只要开城投降,便算你拥立之功。
靳准打发来使回去,心中不喜反慌。因他自己亦知,刘曜母兄亦皆为自己所杀,若奉命开城投降,只怕凶多吉少,故此犹豫不决,举棋不定。
从弟靳明与靳康急欲立功赎罪,不断催促投降,勒准只是犹豫,却无人商量。
眼见刘曜大军将至,靳明带兵入宫,将兄长靳准杀了,宫中大太后与二皇后两个侄女,自是一个不留,全为无头之鬼。
于是城中众官共推靳明为主,遣人送传国玺于刘曜大营,请其入城登基。
此时石勒带兵已至半途,急派张敬为主力先锋,兼程急驰而至,攻打平阳。
靳明不敌,复遣使向刘曜求救。刘曜派将前往平阳,迎靳明及士女一万五千余人归于营中,喝令斩杀靳明全族男女,一个不留。
镜头转换,按下刘曜,复说石勒。
石勒命张敬率五千兵作前锋,自亲率五万大军,来伐平阳。大军进据襄陵北原,羌羯四万部族闻风来降,声威大震。
便在此时,平阳哨马来报:靳明杀其兄长靳准,刘曜由此轻取玉玺,复又斩杀靳氏全族。
石勒闻报,遂与石虎攻进平阳城,焚毁宫室,尽掠城内,留兵戍守后返回襄国。却派左长史王修献捷刘曜,说是复夺平阳。
刘曜惮其兵重,于是遣使随王修回襄国,授予石勒太宰、领大将军,进爵赵王,并加九锡殊礼,依昔日曹操辅保东汉献帝旧例。
王修尚未走远,舍人曹平乐谏道:陛下不可如此!石勒遣王修前来报捷是假,探我虚实为真。王修若回襄国,石勒大兵必然后至矣。
刘曜以为有理,急派部将引兵,追上王修杀之,并尽诛其随从。
副使刘茂侥幸逃脱,辗转三个月后回到襄国,报说王修之死。
石勒大怒道:某事奉刘氏,尽人臣本分,成其基业。今日得志,竟来谋我。某为赵王、赵帝可矣,何用其赐!
于是自称大将军、大单于、领冀州牧,于襄国即赵王位,称赵王元年。
画外音:石勒所建赵国,相对于刘渊之赵汉而言,于是史称后赵。
镜头转换,按下河北,复说江南。
赵汉内乱,分裂为前后二赵之事,早有人报至江东。
晋元帝司马睿闻报,议于群臣。时有引领衣冠南下之西晋旧臣,便有人上奏:可趁胡虏内讧之机,挥军北伐以复夺两京,一统天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司马睿闻奏,因暗忖道:今观满朝文武,吴兴太守周玘、镇东将军顾荣、太子洗马卫玠皆卒,江南众臣又无北伐之志,某虽有一统天下之志,无有襄助者奈何!
故此犹豫再三,反复不决。
镜头闪回,补叙卫玠。
字幕:卫玠,字叔宝,河东安邑人,太保卫瓘之孙,尚书郎卫恒之子,世代名流。
卫玠是魏晋清谈名士和玄学家,五岁时即神态异于常人,名冠天下。年少时乘坐羊车行于街市,见者皆谓玉人,争相观睹。
舅父骠骑将军王济,英俊豪爽兼有姿容,每见卫玠则叹:珠玉在侧,觉我形秽。岳父乐广闻名天下,识者谓“岳父如冰之清,女婿似玉之润”。“冰清玉润”一词,即源于此。
王澄与王玄、王济都有盛名,但世人皆谓:王家三子,不如卫家一儿。
朝廷屡征卫玠入朝,任太傅西阁祭酒、太子洗马。
因卫玠妻乐氏早逝,征南将军山简见而器重,以女嫁之。
卫玠入豫章,太守王敦谓长史谢鲲:昔王弼吐金声于中朝,此子复玉振于江表。微言之绪,绝而复续。未料永嘉之末,复闻正始之音,何晏如在,当复倾倒。
于是便邀谢鲲与卫玠相见,交谈甚欢,终日不倦。
然而卫玠见到谢幼舆之后,再也不理会王敦,两人清谈至次晨,王敦整夜插不上嘴。卫玠因见王敦好居人上,不喜其为人,遂避居建邺。
京师人闻卫玠至京,皆欲睹其姿容,观者如堵。卫玠本来虚弱,受不了劳累,最终于永嘉六年重病而死,时年二十七岁,时人遂有“看杀卫玠”典故。
闪回结束。元帝司马睿闻说卫玠死讯,竟至懒理政事,不复以北伐为念。
镜头转换,按下江南,复说江北之事。
闻说石勒赚杀王弥,曹嶷惊怒交迸,于是一路率军西进,攻下汶阳关、公丘,占领齐郡,诛杀齐郡太守徐浮,生擒建威将军刘宣,又攻克祝阿、平阴。
未及三年,曹嶷不断开疆拓土,占据整个青州,部众扩至十数万,疆域西达黄河。于是亲自坐镇临淄,称青州刺史;又因心怀故晋,因沿济水割据青州,不奉赵汉正朔。
元帝司马睿闻报,遣使封曹嶷为平东将军、青州刺史、广饶侯。
石勒为笼络曹嶷,亦晋封其为征东大将军、青州牧,封琅琊公。
曹嶷虽尊东晋,但觉建邺悬远,有事之时势必求援不接,于是复受石勒任命。
太兴二年,曹嶷封掖县大户苏峻为掖县令,苏峻不受,携族南渡投奔东晋。是年夏,曹嶷派人贡献石勒并与其订盟,约以黄河为界,东为曹嶷,西归石勒。
十二月,东莱太守鞠彭率数千人渡海北上,以东莱郡拱手让给曹嶷。
东晋太宁元年,石勒不能容忍曹嶷拥兵自重,遣大将石虎统率步骑四万,前来讨伐。曹嶷自知难以抵挡,想避徙海中根余山自保,因当时疾疫流行未及出发。
曹嶷属下羌胡军驻扎河西,为后赵征东将军石他所破。于是后赵左军将领梁王石挺率军渡河,冲击广固;石虎另派军马,招降东莱太守刘巴、长广太守吕披。
曹嶷至此走投无路,只好献城,向石虎投降。石虎将曹嶷送至襄国,石勒不准其降,下令立即杀死。石虎于是攻陷广固,坑杀城中军民三万余人,然后更欲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