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脚下,缑氏庄园。
惠帝询问主家太公:卿姓字名谁,是何出身,家有几口?
太公答道:小民姓缑,祖居于此,年六十余,膝下只有一女,今十八岁矣,相依为命。
惠帝大喜:既是如此,便赐请令爱出见。
缑太公:敬喏,小民遵旨。
急命家仆:通知丫鬟,请出小姐,来至堂上,参拜皇帝陛下。
家仆领命,飞奔而去。不到片刻,缑氏小姐在丫鬟陪同下盛装而至,大礼参拜。惠帝命令平身,见缑氏女儿生得貌美妍嫩,不由大喜,以至目不转睛。
随侍黄门看出天子之意,于是将那太公扯至一旁,悄声问道:当今陛下因才人谢氏为贾后所害,至今犹未选聘。若将公女选入宫去侍驾,公意如何?
缑公惊喜不止,答道:莆柳之质,恐不堪承天子之幸。
内侍笑道:听老翁话里意思,便是从了?
缑公答道:求之不得,尚望尊驾成全。
内侍于是上前,将缑公之意进奏皇帝。天子大喜,即封缑氏女为才人。
缑公喜之不禁,即安排女儿与天子成婚,当夜便作一处睡了,留惠帝在庄上宿歇。
镜头转换,数日之后。
成都王部将牵秀引领一千兵马,正在邙山一带巡哨,忽听探马来报:前面缑氏庄上,闻说数日前到来一支人马,仪仗非凡,至今未去。
牵秀:宜阳一战,皇帝陛下大败,落荒而逃,至今不知下落。遮莫是藏在此庄之内?休问果否,众军与我围了庄院,便知端地。
三军奉命,便随探马而行,前来劫驾。
皇帝内侍正在庄口值勤,见有无数兵至,乃是成都王旗号,急忙报进庄来。
惠帝闻报大惊,抖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未料那缑才人镇定若恒,款款奏道:陛下休惧,臣妾自能退兵。
惠帝大奇,心下稍安。
缑氏于是亲自披挂妥当,带领庄客五百人,各持兵器出庄前来迎战。
牵秀正欲纵军入庄,见有人出战,便摆开军阵,亲自出马对敌。
待看清对面领兵而出者竟是个女将,又长得如此美貌,不由大是惊奇,遂对部下笑道:某征战十数载,经战阵无数,却从来不曾见有女子能临阵者。想是天子身边无将,故使宫妃对敌,若拿去献于成都王殿下,倒是一件奇功。
众将听罢,一齐哄笑。牵秀于是纵马上前,便要来拿女将。
缑氏见其色眯眯地对自己打量不休,不由大怒,挥动手中双刀,杀将过来。
对敌二十余合,牵秀只办得遮拦挡架,并不能还手,军卒见此,无不惊骇。缑氏女见对方枪法已经散乱,忽使一个反背刀法,将牵秀头盔挑落,乱发披面,不能再战。
牵秀暗叫“惭愧”,回马便逃。缑氏挥刀令庄客进击,牵秀军皆落荒而走。
缑氏不追,收兵回庄,向惠帝道惊。惠帝不意竟娶着此等武勇女子,心下甚慰。
镜头转换,洛阳城中。
张方杀败官军,径直引兵杀入洛阳,无人能当。于是纵兵大掠,日杀京师平民万计。
长沙王自宜阳兵败,失了天子,急命军四处打探找寻。恰巧遇到牵秀败兵,便又截杀一阵,逮其俘虏问之,方知惠帝在缑家庄中。
司马乂遂引军寻至庄上,君臣相见,执手流涕。
长沙王尚不知洛阳已被张方攻破,请驾还宫,惠帝遂携缑妃而还,至于建春门。时逢成都王部将马咸正相助陆机攻城,忽闻惠帝还都,便引军阻住归路。
惠帝大惧,使长沙王遣将拒之。司马乂急令行军司马王瑚迎敌,与马咸战在一处。
王瑚奉命,倒持四十斤铁戟,纵马而出。王瑚力大绝伦,与马咸战够二十回合,大喝一声,戟挑马咸于空中,复甩死尸于地。
司马乂见胜了敌将,驱兵大进,马咸所带兵士四散而逃。
长沙王即谓王瑚:卿可引得胜之兵去战陆机,孤先保天子还宫。
王瑚应诺,自引五千兵攻入陆机阵中。陆机看清来者旗号,见是天子禁军,不敢对敌,传令部将坚垒以待,不许出敌。
诸军奉令,皆不出战,只以长戟坚盾筑阵,王瑚军便不得入。
偏有陆机部将孟超,乃成都王宠监孟玖之弟,仗其兄见宠于成都王而不听陆机将令,率本部一千军破阵而出,上前迎战。
孟超自谓无敌,摇枪上前,未经一合,便被王瑚一戟刺于马下,登时身死。
主将既死,部军往回便败,冲开自家阵垒营门,反将王瑚引入阵中,左冲右突,陆机兵当即大乱,四散溃败。王瑚挥军大进,陆机约束部下不住,只得随之而走。
前至七里涧,因无桥梁,叛军不能飞渡,被王瑚引军追至,又是一阵冲杀。陆机部兵纷纷落涧,折损战将贾棱等十六人,死者如积草垛,涧水为之不流。
陆机在亲军保护之下,勉强奋力渡涧,含羞怀愧,来见成都王司马颖。
早有败军逃归大营,向成都王禀报:大都督陆机攻城不果,全军尽没。
当时宦官孟玖立于成都王身侧,闻说兵败,便急问道:我弟孟超何在?
败兵答道:未知其详,闻说已亡于战阵之中。
孟玖大叫一声,痛哭失声。
成都王抚慰道:其信未实,何先哭耶?
孟玖说道:陛下不知,我弟向为陆机不容,今在其帐下为督,如何能活?且陆机与长沙王早有勾结来往,此次全军覆没,全因其故意纵敌。必是我弟知其阴谋,为其所害!
牵秀、王粹等败将皆在,因欲阿附孟玖,皆趁机奏道:孟公公之言不差。陆机确有二心,屡次卖阵,某等方致于此大败。
成都王信之,遂命牵秀:卿即刻领兵出营,去收陆机,当场诛杀,不必回报。
牵秀奉成都王之命,率兵出营。
行走未远,探马来报:陆机战败,直投大营而来。
牵秀:持我将令及成都王符节,往见陆机,命其卸甲来见。
侍从应诺,持令而去。半日之后,陆机卸甲释兵,朝服而至。
牵秀与陆见相见,出示成都王赦命道:公即得罪孟玖,无由可赦,只能认命罢了。
陆机此时方知后悔,叹道:当日不听顾荣劝谏,华亭鹤唳,今可复得闻乎?
于是背过双手,引颈受戮。
牵秀即杀陆机,复以谋反之罪,命收陆云及孙拯下狱。
记室江统、蔡克等闻之大惊,于是联名上疏:统等闻人主圣明,有言不敢不献。昨闻陆机败绩,以法加刑,莫不谓当。但以其图反族诛,臣等莫不疑惑。明公兴举义兵以除国难,陆机兄弟并蒙拔擢,俱受重任,宁背罔极之恩,而向垂亡之寇,去泰山之安,而赴累卵之危乎?臣等谓宜令王粹、牵秀检校其事,事验显然,然后加陆云等之诛,未足为晚。今此举措,得则足令天下情服,失则必使四方心离,不可不令审谛,不可不令详慎。
奏表即上,成都王司马颖不纳。江统等重请,成都王又接连三日不肯回复。
蔡克乃直入大帐,见成都王叩头流血,为陆云辩冤:殿下,陆云为孟玖所怨,远近莫不知闻。今果见杀,罪无彰验,将令群心疑惑,窃为明公惜之。
说话间,帐下僚属随蔡克而入者数十人,皆为陆云流涕固请。
司马颖终于面现恻然,便有宽宥陆云之色。
孟玖侍立在侧,暗道不好,急以殿下身体欠安为名,令内侍扶入休息,而遣使持令牌,催令诛夷陆机三族。可怜只因陆机贪恋富贵权位,至令一旦兵败,全族皆休。
画外音:当年陆机、陆云祖父陆逊,亦是书生拜将,同样诸将不服,但以绝顶机智度量以入满腹经纶,终至大破刘备七十三万大军,成就千秋功业。便是其父陆抗,当年镇守襄阳多年,至令晋将羊祜不能侵入国境半步,亦为绝世名将。至二陆兄弟一代,虽各学问等身,名满天下,奈所事非主,又不知兵事而勉强为帅,以至身败名裂,岂非有辱祖先者乎!
孟玖既杀陆云及陆机三族,事后毕竟惧怕陆云名望太大,成都王若再究问此事,不好对答。于是又买通狱吏,以酷刑拷究孙丞,使其供述二陆反叛。
拷掠万端,致双足两踝见骨,孙丞终不改其言,一直为二陆鸣冤不止。
狱吏终至不忍,于是劝道:二陆之枉,天下谁不知之?今二陆即死,君何不爱自身!
孙丞闻言大恸,仰天长叹:陆君兄弟乃世之奇才,某有何幸,得蒙其爱。今既不能救其死,忍复从奸佞而诬之乎!
狱吏不得其供,只得回报孟玖,说孙丞至死不肯招认二陆反叛之谋。
孟玖于是命狱吏假作孙丞招状,进呈成都王,请夷孙丞三族。孙丞门人费慈、宰意闻之,俱诣狱中,请孙丞答辩其冤。
孙丞长叹一声,劝止二人:某义不负二陆,死固当然。卿等无辜,何至乃尔!
二人慨然道:公既不负二陆,我等又安肯负公!
于是四处奔走,游说国中士人,固为孙丞鸣冤。孟玖闻知大怒,诬告费、宰二人是为孙丞同党,奏请一并诛杀。
成都王不辨是非,便令将孙丞及费慈、宰意一并诛之。天下人闻之,无不为三人含冤,痛恨孟玖。成都王此前久享贤王之名,此时便显其昏聩,大失天下之望。
孟玖既杀二陆,便劝成都王重新遣将出兵,与张方一同进攻洛阳城,成都王从之。
成都、河间、长沙三王对战,从八月直到十月不停,军士死伤无数,血流漂杵,洛阳周围数百里之民苦不堪言。
十一月,长沙王司马乂奉惠帝车驾亲征,突袭张方大营。
张方见天子乘舆亲至,不敢交锋,只得引军出城。长沙王乘势追击,张方大败,直退五十余里。部将因此大惧,皆劝张方趁夜而退。
张方说道:胜负乃军家常事。今虽一败,何足为惧?善用兵者,常败而后功。今我更复向前作垒,出其不意,外引廪谷以足军食,待城内粮尽而发奇兵攻之,乃致胜奇策。
于是不听部将之劝,复引兵进逼洛阳,于七里外筑垒数重。
长沙王大胜张方,不再以其为意,及闻复至,且筑方垒,于是遣军攻之,屡战不利。
三王战之日久,天子忧虑如焚,百姓苦不堪言。
镜头转换,洛阳皇宫。
这一日惠帝升殿,聚集朝臣商议,如何解争罢战。
众官进言奏道:长沙王与成都王乃是同胞兄弟,皆为宗室之胄,武帝嫡亲。陛下可遣重臣,持天子符节劝其和好,不必作此无谓之战,陷万民于水火。
惠帝准其众议,于是诏命中书令王衍为太尉,光禄勋石陋代为司徒,持天子节,至邺城劝说成都王司马颖止兵,可与司马乂划分秦陇雍凉之地,割据一方。
司马颖眼见得长沙王已是内外交困、强弩之末,怒而不从。
王衍与石陋劝说无果,只得离开邺城,回报皇帝。
司马乂闻而惊惧不已,于是亲修书遣使到邺城,呈与成都王司马颖,请求罢兵。
成都王开视其书,见书中略云:
先帝应天承运统一四海,亲秉劳苦方成帝业,至天下清平,福泽子孙。孙秀作逆,违背天常,赖殿下发义兵复正天子大位,功高盖世。齐王肆行不法,上无太宰之心,下失忠臣之德,又离间宗亲骨肉,主上伤心,不久荡平。弟与殿下兄弟十个,皆生于皇室,受封外郡,未能阐施帝王教化,经国济民。兄与太尉起兵,倚雄兵百万,重围宫城。群臣同仇敌忾,命将宣威,非为摧灭。彼自投沟涧,军荡平谷,日死千万之众,皆乃无辜之人。何怨国恩不仁,刑罚常有之事。兄遣陆机而不受使,率部以归;附叛者当进一尺,反退一丈。弟谓兄宜返镇以安四海,则祖宗不辱,子孙之福也。若非如此,故弟思骨肉分裂之痛,为此上言。
司马颖览书,以为长沙王惧己,于是大为倨傲,当即回书。其书略云:
文景二帝受立国图籍,武皇趁时创立基业,可比尧舜,使政安国兴,历百代而不衰。岂料宗亲为祸,皇后专权,杨骏、贾谧为害,齐、赵二王篡逆。幸贼人被诛,但国未能安。每思王室之危,孤则惊骇肠断。羊玄之、皇甫商仗宠为非,能不愤慨!故发檄文,天下云聚以应。本谓兄弟共愿,应擒皇甫商等传首朝廷,何入迷途以为叛首?上矫天子之诏,下间兄弟之情,挟天子以兵,重凶徒而弃杀忠良。做恶而求福,岂能安心!前使陆机督指大军伐逆,虽有黄桥之败,乃有温南之胜;彼败此胜,不足庆幸。今弟有百万戎卒,良将锐异,欲与兄整顿天下,则何有不克者也。兄若能听太尉之命,杀皇甫商等群奸以献,并弃兵退让,便谓多福。孤则返归邺都,与兄同罢。奉读兄劝,遥追慷慨往昔。我兄慎之,深思进退!
回书已罢,成都王闻报张方复进洛阳,遂亦复领兵进逼京师。于是洛阳近郊公私穷蹙,一石米可值万钱。天子诏命所行,不过洛阳一城之内。
长沙王大困,召集群臣计议,苦无对策。
正在犹疑之际,忽从班中走出主簿祖逖,昂然进言:某有一计,可退张方之兵。
长沙王急问:卿有何计?可速速讲来。
字幕:祖逖,字士稚,范阳郡遒县(今河北省保定市涞水县人。
祖逖见问,于是答道:雍州刺史刘沈,忠义果毅,拥有重兵,足敌河间王之兵。殿下可奏请天子,命刘沈举兵,以袭长安。河间王窘急,则必召张方回军相救,我则乘其兵退而击之,必获全胜——此乃孙膑当年围魏救赵之计也。
长沙王大喜,当即请奏惠帝,使人持诏趋奔幽州,令刘沈发兵去攻河间王。
刘沈奉诏,乃合七郡之兵二万余众,往攻河间王司马颙镇所长安。
河间王大惊,果发急诏,使张方速速回军。
早有细作见到张方军动,急报长沙王司马乂。长沙王遂亲自引军出城,趁张方移营之际奋力冲杀,大破司马颖、司马颙二王联军,死伤六、七万人。
张方既败,又要回救长安,暗自打算撤营全退。
洛阳朝中,东海王司马越时任司空,因恨长沙王把揽军权,只待趁成都、河间二王攻破京城时,欲为内应。此时风闻张方将欲退军,知道事已紧急,于是暗聚部将,密谋兵变。
司马越:列公听着!今成都、河间二王兵伐洛阳,皆因恨长沙王为政不公之故。因战之日久,城中粮尽,又外无救兵,恐我等皆遭池鱼之殃,为二王所擒。卿等今夜何不同心擒杀长沙王?则二王之兵必解,可保国家复安。
诸将闻此,皆愿听从。于是歃血为盟,计议已定。
当夜定更时分,司马越召集将士五百人,以传达天子诏令为名,驰入军营之中,收执司马乂而归,囚于偏殿。主帅被人擒执,营中众军尚且不觉。
次日早朝,东海王即引诸将出班,联名奏道:成都、河间二王谋反,皆为长沙王为政不公之故。臣请废长沙王为庶人,二王则必退兵,社稷复安。
惠帝犹豫道:长沙王忠于寡人,并无过错,岂可妄废?
诸将齐声奏道:长沙王便无过错,亦成都、河间二王所恨之人。陛下宁可废一人而安社稷,不可因一人以害苍生!
惠帝听了,只是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