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贺此人,相貌平凡。
算不上多难看,也算不上好看。
顶多评价一句五官端正,气质尚可,搁在普通人中间算中等偏下水准,但搁在文心文士这个群体,妥妥属于拖后腿的。
康时还曾嫌弃他不够好看,
因此心生偏见,不考虑投奔章贺,颜控得理直气壮。
乍一听康时挺过分的,看不上人家就看不上呗,何必颜值攻击、以貌取人?
实际上,这还真不是特例。
大环境便是如此。
要知道辛国灭国前选拔人才,
除了明面上考核家庭背景、品行才能、文心品阶,还有一项隐形但不容忽视的标准——相貌!
一副好相貌,易登天子堂。。
倘若长得不好是很难被选中的。
例如章贺这个倒霉孩子。
别看他出身低,
好歹也是落寞小族旁支之子,勉强够得上士族门槛,出身这项及格,加上文心品阶中上,品行才能也排得上前列,按理说他出仕中选应该不难。
甚至算得上十拿九稳。
偏偏其貌不扬,在“颜值”这个隐藏环节跌了三次跤——三次参选,三次落选。
章贺自然不甘心一辈子这样。
于是另辟蹊径,靠着一手精湛医术入了辛国太医署,
短短几年便升到太医令的位置,稳坐医署一把手的位置。待时机成熟,再借国主信任,便能顺理成章完成转型。
医道,
并非章贺最终追求。
只是还未等他真正扬名便突然失踪,外界还曾传出说他被秘密处死的消息。
在西北诸国乱斗的大环境下,
区区一国太医令的下落还真没人会关心。
加之辛国没多久便陷入内忧外患境地,又被郑乔率领的庚国大军杀得片甲不留,毫无还手之地,
自然无人跳出来追究前任太医令章贺与凌州邑汝章贺的关系。
章贺这些年活得还挺滋润。
不仅被凌州邑汝百姓奉为活神仙,还有生祠供奉、塑像跪拜等高规格待遇。
而现在,这位活神仙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探究、怀疑眼神看着沈棠,仿佛要透过她看到谁一般。见他不作答,沈棠再度询问:“章公这般瞧着在下作甚?”
她问得淡定,内心却打起鼓。
莫非章贺真见过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背景来历?
作为失忆人士,沈棠最怕的就是碰见所谓“熟人”,因为不好判断是敌是友。
一侧的公西仇也注意到章贺的失态,微眯双眸。捂拳抵着嘴角,随意咳嗽一声,落在章贺耳中却似惊雷落地,一下惊醒过神。
章贺面色微白,顷刻平缓翻涌的气息。
煞白的脸色浮现些许红色。
“无妨,无妨,你们退下,不要对贵客无礼。吾只是惊异,小郎相貌与故人相仿,一时失态,还请小郎见谅则個。”
抬手制止暗中护卫拔刀动作。
“全部退下!”
护卫道:“唯。”
章贺歉然道:“让二位受惊了。”
沈棠不在意,只问:“很像?”
相似到让他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也露出那般失态神情,震惊到许久不能回神?
与此同时,沈棠稍稍定下心来。
她现在的外貌是元良在原有基础上伪装过的,跟本来相貌有一定出入。
若是极其相似,应该是巧合。
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
不足为奇。
章贺浅笑道:“也不是很像,形不似而神似。乍一看会错认,仔细再看便知两人。只是,小郎腰间的文心花押,吾平生只在你们身上见过,晶莹剔透如水晶琉璃。”
眨眼间,章贺神态已恢复正常,瞧不出丝毫失态——或许是常年与药材病患打交道,又或许是保养得当,他的眉宇间浸润着一股难言的慈悲之色,令人见之可亲。
给人的感觉与谷仁相似。
这俩人都属于自带“好人”光环的主儿,第一眼就能给人及格线以上的初始好感。
沈棠:“这颜色很稀少?”
她低头看着这枚文心花押。
手指摩挲着微凉的表面。
章贺抚须:“很少。”
他见过的文心花押、武胆虎符,无一不带着颜色,即便颜色再浅也没有沈棠这枚剔透无色。因为稀少,所以印象深刻。
“同样拥有如此稀少的颜色,我俩还有几分神似,可见我与那位郎君有极深的缘分。不知他现在在何处?若可以,想上门拜访一番,或许能引为知己。”沈棠试探。
听到知己二字,公西仇侧目,沈棠注意力都在章贺身上,没注意他。
谁知章贺却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人不在了。”
“不在了?章公是指那人已经……抱歉,无意触动章公的伤心事……”
章贺不在意地道:“此事无妨。”
他说的这位“故人”,其实也不算“故人”,这个词只是他随口一扯的托词。
章贺看着沈棠,闲谈一般回忆道:“……吾见‘他’的时候,‘他’已入棺,双目闭合,肌肤白中透红,除了胸腔没起伏,栩栩宛若生人。可惜,英年早逝啊……”
沈棠莫名生出几分寒意。
章贺说起这位“故人”时的神情,不似怀念故人,倒像是怀念某种罕见珍宝,让她心间莫名不悦。她心下拧眉,不知这种情绪从何而来。这时,又听公西仇出声。
“你说的这位,我似乎有些印象。”
不知何故,公西仇脸色阴冷,仿若蒙了一层冻人寒霜,隐约还有一层极淡杀意。
“敢问郎君贵姓?”章贺问。
面对公西仇明显的情绪变化,章贺目光滑过沈棠,落到公西仇身上,也不计较后者威胁性的警示。这时候,他看到公西仇衣领口不显眼的蛇纹图腾,瞳孔紧缩。
衣裳下的肌肉不由自主绷起。
暗中护卫见状,心生警惕。
倘若公西仇两个有任何恶意动作,迎接他们的必是这群暗卫招招致命的围攻!
公西仇看着他的反应,哂笑。
“看到这枚族纹,你问这问题不觉得是在浪费口舌?你觉得我应该姓什么!”
章贺吐出一口浊气:“公西。”
他嘴上很少提及这两个字,念着拗口。
但心里早已经将它们念得滚瓜烂熟。
公西仇冷嘲:“难为你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