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述的话让空气为之凝固。
沈棠一扫刚才的轻松,眸光沉沉直视贺述:“作为世家之人却说出如此疯癫狂悖的话,贺家主,孤是否能将它看做投名状?”
“自然——”贺述笑容微妙地拉长调子,态度诡秘地道,“是不能的!倘若这算投名状,贺某成了什么人?打仗是真,战败是真,技不如人是真,但是顺手替沈君除掉心腹隐患也是真的。沈君,您凡事当断则断。”
贺述的评价让沈棠忍不住发笑。
她这些年只听到有人说她过于狠辣,没听人说她对世家宽容。做出评价的人还是世家族长,这就很难评。剥夺族田,清查佃户,这是沈棠在不掀桌的前提下,下的最狠刀子。再重一些,不知多少人会对她群起而攻之!
康国朝堂可有相当比例的世家子。
国家运转离不开他们,在完全能替代他们的人出现前,她不能一刀子将人扎死。
说是这么说,但拒绝的可能性不大。
“善怎么会对妇孺老弱用武力?”
大哥性命还捏在人家手里呢。
拥有大学生一样的清澈眼神,好骗啊。
莫说是康国建立之后了,即便是康国建立前的岁月,沈棠也极少直白招揽谁。从她进入营帐到现在,跟贺信交谈两三句,她就决定招揽对方,贺述知道了还不吐血。
这些天雷是不是能合理利用起来?
想要她放下身段讨好的人……
贺述眸光复杂看着沈棠。
“好古勿要妄自菲薄,我刚才也说了,倘若脾性不相投,志向不一致,即便那是万里挑一中的万里挑一,与我何干?唯才是举不假,但也要看适不适合公司文化。”
沈棠故意岔开话题。
他们难道忘了这些年的苦痛?
祈善道:“主上招揽你呢。”
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贺信是猝不及防下,被他大哥踢出来的。
她一看贺信的眼睛就知道他老实本分,绝对是加班加点还无怨言的天选打工人!
真要招揽也该是兄长才对。
沈棠不打算追根究底,只想将问题含糊过去——一番交谈下来,她并不是很想招揽贺述,至少不适合眼下的康国,贺述身上的矛盾太尖锐了,即便要用这人,也要等她真正砍世家大动脉的时候——贺述却摆出谈心架势,某些话他甚至没跟贺信说过。
他所处的贺氏只是祖上分出来的旁支。
归还茶田,归还银两。
幽幽道:“沈君还真不是个讨喜的人。”
沈棠:“……”
甚至不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拿捏人质,简单又切中要害。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贺述得知此事,第一时间处理主事人。
开玩笑,要是沈棠认可了贺述这话,不仅是默认贺述的未来归属,同时也替贺述背下屠杀上南郡世家的黑锅。只要背下这黑锅,沈棠再想开疆拓土,那些势力的世家将会是反抗最激烈的群体。世家这个群体有着一定软弱性,会为了利益弯下膝盖,但被触及利益的时候,他们也会爆发出恐怖的破坏力。
问的问题太冒犯了。
一开始没有这个计划。
祈善反问:“二者有区别?”
因此,沈棠拒绝贺述甩来的屎盆子。
贺信沉默,沉默完了又去看祈善。
世家内部勾心斗角,贺氏一个小小旁支搞个茶叶生意都能做局坑害上千人,浑身上下都是心眼,为了利益能随时翻脸不认人,与之相比,庶民的认可与感激太容易获得。
祈善:“……”
贺述道:
沈棠也是后脚得到的消息,蓦地扭头看向祈善。不怪她反应大,掐指算算脚程,贺氏一家不可能是近几日去接的,大概率在上南之战开打前后。祈善的回答也印证她的猜测:“确信敌人是贺不作,我便安排人去接。”
恶谋也是有底线的。
祈善一副自己被冤枉的表情。
武卒带来的消息成功惹怒贺述。
唯有这样,他才能获得一点儿安全感。
“所以?”
贺述说起了一桩旧事。
他是贺氏家主,罪魁祸首,被歌功颂德、顶礼膜拜,而他们不过是拿回本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还要对人卑躬屈膝,感激涕零。
这下,贺信不答应也得答应。
“安排人去接?真不是用武力强抢?”
这双黑沉双眼再睁开,又是一片澄澈,隐隐还有未来得及收敛的意外。这对兄弟眼睛太有辨识度,沈棠一眼就认出这是贺信而不是贺述:“好古,你大哥怎么回去了?”
沈棠噗嗤笑道:“你也说我是主君了。”
仔细斟酌每个字,怎么信息量这么大?
收购价格偏低,开荒支出更是小得惊人。
“威在于不变,惠在于因时,机在于应事,战在于治气……不论是御下治国还是行军打仗,道理都是相通的。当断则断不假,但要断在恰当的时机。”沈棠道,“眼下时机不成熟。我只是有些不解,贺家主作为一族之长,何故与自己利益过不去?”
沈棠好奇计谋的内容。
按照贺述的心路历程,倘若他没有撒谎,沈棠勉强能理解他的转变。通俗来讲,贺述因为自身情况特殊,无法真正融入世家这个利益群体。他是随时能被抛弃,被千夫所指的,再加上童年时期无人关注、毫无存在感留下的心理创伤,所以迫切希望能被接纳。
对贺述的蛊惑,她无动于衷。
妻儿一个不缺,都在这里。
心里存着掀桌念头,行动上还是友好的。
沈棠:“……她,也接受?”
沈棠神采飞扬道:“除此之外,贺述还有其他用途。他这个文士之道有太多能研究的地方……将作监要是能将其利用,人为制造类似的物件……元良,你可有想过这个?”
贺述不再言语,只是闭上眼。
贺信似乎才反应过来,有些无措。
“贪污的这人做了局,利用极低代价勾起庶民的贪婪,与本地官吏同流合污诬陷他们盗窃银两,抢占了本该属于庶民的田。这样还不足以摆平麻烦,有田的卖田,没有田的只能自卖自身,甚至有几家被逼自缢。”
能让大哥连着说两次“不讨喜”的人,除了当年的祈元良,便只有眼前的沈幼梨了。
帐外,武卒抱拳行礼。
崔孝的情况也有点类似,渴望被人关注,渴望被人认可,更渴望被主上接纳。沈棠给予他的信任与安全感是吴贤不曾给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