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大幕将启（下）

“萨菲！”

安德鲁-鲁索斯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结束一天的工作后，推开家门，这样中气十足地喊一声自己的宝贝女儿，然后看见那亚麻色的双眸与马尾，蹦蹦跳跳地朝自己扑来。

但今天，安德鲁没能看到这个让他期待了一天的场景。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便猜到了自己的心肝宝贝正在干什么。

“Where’smylittlemoonpie……ohthereyouare。”越过不长的走廊，轻轻推开女儿虚掩的房门，安德鲁露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温和笑容。

他的妻子丽萨鼻子上挂着一副老花镜，盘腿坐在地板上，用笔记本电脑追着Netflix最近大热的《怪奇物语》。而女儿萨菲则躺在她最喜欢的公主床中央，翘起小脚，全神贯注地敲打着手机键盘，看起来似乎是在跟某个朋友聊天。

这就是鲁索斯家的怪现象，妈妈在追女儿应该爱看的剧，女儿在做妈妈应该喜欢做的事情。

“又在Instagram上面？”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安德鲁望向的是妻子丽萨。

“不然呢？”丽萨扶了扶眼镜，冲丈夫笑笑，“跟她姐姐分享生活呢。”

萨菲是鲁索斯夫妇唯一的孩子，但听到“姐姐”这个称呼，安德鲁却是只是微笑着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他很清楚谁是丽萨口中的姐姐。

在鲁索斯家，这是麦迪逊-比尔的专用代号。

几个月前，原本是爱莉安娜-格兰德粉丝的萨菲-鲁索斯，突然迷上了凭借一首《ColdWater》迅速蹿红的超新星麦迪逊-比尔。

小孩子的喜欢就是如此，像夏日的骤雨一般，说下就下，说停就停，完全没有半分征兆。

但这次，好像不太一样。

萨菲对麦迪逊-比尔的崇拜，并不像她对《饥饿游戏》、OneDirection或者5SecondsofSummer的迷恋那般转瞬即逝。热爱歌唱的她，把万里之外通过YouTube获得世人关注的长岛女孩当成了她的目标和信仰。

这一奇妙联结的开端，始于2016年3月11日，那天，萨菲偶然在妈妈刷Instagram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天使般的嗓音。

“妈妈，谁在唱歌？”萨菲问。

“有个叫麦迪逊-比尔的孩子……噢，好像还是个小明星。”丽萨点开主页，看了一眼麦迪逊的粉丝数，这样回答道。

“我能看看吗？”

“当然，甜心，拿去。”

那一天，丽萨递给了萨菲一个新世界。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时间里，萨菲看完了麦迪逊的Instagram贴文，和她YouTube上的所有视频。

第二天周六，她再次借用妈妈的手机，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认认真真地录了几段《AtLast》的翻唱，然后打开麦迪逊-比尔的主页，把视频发了过去。

[hi麦迪逊我叫萨菲我很喜欢你的版本我也试了一下但]过于紧张的萨菲，没把句子拼完，甚至连标点符号都忘了放进去，便误触了发送键。

尝试了好几次无法撤回之后，她打开房门，闷闷不乐地把手机还给妈妈，然后把自己的脑袋盖在枕头下面，伤心了一下午。

“怎么了，宝贝？”安德鲁与丽萨都来关心她。

“没事，就是有点累。”

萨菲很懂事，她知道不应该拿这些琐碎的小事去打扰这么爱她的爸爸妈妈。

但萨菲真的不开心。

萨菲没有发挥好。

被麦迪逊-比尔看到了她连标点符号都没有的句子……

她会觉得萨菲是个笨孩子的吧。

她肯定不会理我的。

唱也没唱好，话也讲不清楚。

我搞砸了。

要不是妈妈敲了三次门，再加上肚子真的饿了，萨菲甚至都想不吃晚餐惩罚自己。

“宝贝，你用我的Instagram发了什么吗？”

撅着嘴，苦着脸，把餐盘中的希腊肉丸一点点戳碎的萨菲，忽然听到了妈妈的问话。

“我……”

萨菲想撒谎，但撒谎就不是好孩子了。

“我给……一个歌手，发了一条我唱歌的视频，妈妈。”

“那个歌手……”丽萨看了一眼屏幕，“叫麦迪逊-比尔是吗？”

“你怎么知道？”萨菲瞪圆眼睛，惊讶极了。

“因为，甜心……”

丽萨把手机放在萨菲身前，语调里充满了温柔的爱意。

“她刚刚给伱回复了。”

[爱死了，你听起来像天使一样，亲爱的萨菲！谢谢你，点亮了我的一天！Keepupthegoodworkandkeepsendingmethem：）]很多人一辈子都体会不到，眼前的世界被点亮是怎样的感受。

而萨菲七岁就体会到了。

“你想回复她吗，宝贝？”丽萨将手机又往萨菲的方向推了推，“我想她很喜欢你。”

“好、好的，妈妈。”

萨菲放下餐叉，用桌布使劲擦了擦手，随即将指尖放在了屏幕上。

[我会的，麦迪逊，我好爱你。我希望永远能听到你的歌声，每天、永远！]一段偶像与粉丝之间，跨越大洋、跨越国界，更跨越年龄的美好情谊，就这样开始了。

萨菲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的出现对于麦迪逊来说意味着什么。

3月11日，是麦迪逊的至暗时刻。

去年下半年，小岛唱片陆续停止跟麦迪逊有关的一切计划，出道专辑的项目被无限期冷冻。2015年11月，感恩节假期来临之前，小岛唱片给斯库特-布劳恩的团队发去了解约通知。

2015年12月，SBProjects收假离开办公室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通知麦迪逊-比尔，她的管理公司将离她而去。

一个被经理人炒掉的少女明星。

好莱坞最新的笑话。

三个月来，麦迪逊一直麻木地承受着这一切。

是她对音乐风格的坚持，消磨掉了唱片公司的耐心。是她在社交媒体上疯狂流传的假照片，葬送了她清纯美好的人设。

这是一场迟来的分手，一次注定的告别。

她失去了身边已经被她当作家人的团队。她与他们共事多年，但最终却被解约，并且再没有收到过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的消息。

她把自己的家庭连根拔起，带他们一起搬到洛杉矶，只为了几年之后狼狈地回到梦开始的地方。

她在实现梦想的过程中失败了，她坚信，这是一次会让她余生都为之懊悔的失败。

她将失去她的整个职业生涯。

“也许这是因祸得福。”

3月11日，特蕾西-比尔坐在女儿床前，对她这样说道。她们已经在这个光怪陆离的白日噩梦边缘挣扎了三个月。这段时间里，特蕾西没有回过一次长岛，始终在洛杉矶，试图找到破局的解决方案。

可找不到。

一位连好莱坞的大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的纽约母亲，怎么可能帮她被精英经理人和顶级大厂牌一脚踹开的女儿，找到合适的替代选项呢？一个下家都没有。

说得难听一些，没人想捡别人家的垃圾。

更糟糕的是，由于职业生涯自始至终都是斯库特-布劳恩的团队在操持，解约之后，特蕾西甚至在通讯录里翻不到一个有用的联系人。

她和麦迪逊的通讯录里都没有。

除了零星通过Instagram找来的产品推广之外，作为一个明星，麦迪逊-比尔失去了所有向外发声的渠道。

曾经把宣传、曝光以及随之而来的名气当作理所当然的她，这才真正了解到，她参与的这场逐梦游戏，到底谁是棋子，谁是玩家。

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来说，这是最让人痛苦无助的一种启示。

“感觉不像。”

麦迪逊在床上将身子蜷成一团，无比愧疚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特蕾西放弃了自己的事业，瑞德放弃了他在长岛的朋友，和她一起搬到了洛杉矶，全心全意地相信她。

但他们最多还剩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之后，公寓的租约到期，如果还找不到回归星途的方法，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瑞德需要上大学，特蕾西需要把她的公司重新运营起来……而她，也需要考虑幻梦破碎之后的生活。

“什么都没有改变，麦迪逊。”特蕾西靠近她的女儿，“你没有失去你的声音，你仍然像签约第一天那样拥有才华和创造力……你的粉丝也没有抛弃你。”

“我没有粉丝，妈妈，一切都是幻觉而已。”麦迪逊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把手机扔在床上，“你要打开我的私信看看吗？”

“那你做出决定了吗？是想留下，继续当一名歌手，还是回长岛，换一种活法？”

麦迪逊耸耸肩，沉默不言。

看到女儿颓唐的样子，特蕾西重重地叹了口气：“听着，这完全是你的决定，别担心我，或者我的想法。如果你想继续前进，我百分百支持你，我们会留在这里解决这个问题，但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拼命工作。”

“但是。”妈妈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如果这一切太难以承受了，也许这个结局……对你来说是一种祝福。”

“我们可以回到长岛，让你重新入学，唱歌就可以退回到你的爱好……你仍然可以为粉丝发布翻唱视频。”

“回家不意味着你失败了。但这是一个必须由你自己做出的决定，麦迪逊，”特蕾西告诉女儿，“因为我不能强迫你。你必须与自己独处，弄清楚你想要什么。

“好吧。”

母亲退出房间，将卧室交还给她之前，麦迪逊只能吐出这一句回答。

因为她暂时无法找到更详尽的答案。

这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麦迪逊还是个孩子，以至于她没有意识到她正在做出一个会影响终生的决定。

现在她长大了，她需要决定她是否仍然足够热爱音乐，仍然愿意为此全力以赴。她需要决定她是否还喜欢她在做的事情，是否还想留在这座名利至上的城市。

一方面，麦迪逊依然被好莱坞深深地吸引，如果说她所受到的追捧与青睐对她来说只是负担，那一定是在撒谎。麦迪逊很清楚，过去几年里，她所拥有的生活，是全世界少女的终极梦想。

贾斯汀-比伯的钦点，斯库特-布劳恩的门徒，没有比这更旖丽的开局了。

但另一方面，她也明白，不管这条道路有多少喜悦和惊奇，她还是无可避免地失去了很大一部分童年。

麦迪逊失去了家乡所有最好的朋友，看着她们互相之间变得越来越亲密，在没有她的情况下开始高中生活。她放弃了正常的学校经历，放弃了毕业舞会和返校节，以及她每年都翘首以盼，但却从未找到时间重返的夏令营。

回家，意味着麦迪逊可以找回那个或许普通，但足够快乐的自己，这种人生的吸引力，亦让她十分向往。

应该如何选择呢？麦迪逊无法自己做出决定。

于是，她发布了一个时长仅有五秒的翻唱视频，放到Instagram上面。

她想看看，粉丝们是否能帮她做出决定。

视频很快便突破了十万次播放。

“我爱你。”

“好！”

“Slaygirl。”

“GETITGIRL！”

千篇一律的公式化赞美，来自一篇帖子都没有的灰白小号。

麦迪逊甚至怀疑，这是不是管理公司买的机器人流量还没用完。

“她确实唱不来歌。”

“你把这首歌毁了。”

“出名并不意味着你会唱歌，whoops。”

“多发点辣照，你不是干这个的，姑娘。”

抹黑她的言论还是这样千篇一律。

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非要来看我？

“@cassandra_gva。”

“@bubsmack。”

“@x.lucyparis.x。”

最让麦迪逊搞不懂的，还是在评论区@好友的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