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新刚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
的确,只有这种一角钱两包的小囡牌香烟才能吐出如此厚重却又如此曼妙的烟圈。
小囡牌香烟是南方的叫法,其他的地方则是被称为大婴孩,多行销农村。
周新刚的办公室里塞满了茄力克等英国直接进口的高级香烟,正所谓“眼上戴着托立克,嘴里叼着茄力克,手里拿着司梯克”。
这种香烟五十支听装,一块银元一听,是达官贵人、豪富吸食的。
但是,周新刚对小囡牌却有一种偏执的挚爱,他认为这种香烟那呛人的烟味中,有一种常人难以体会的落魄豪门的气息。
周新刚今年三十岁出头,一米七二的身高,身材消瘦,背有些微驼,他将眼睛上的眼屎揉掉,打了个哈欠,烟雾后的那双眼睛敏锐而深沉。
这位临城警察局炙手可热的侦缉科长至今仍然是孑然一身,被人问起原因,他自称从小就有暗恋的女子,只不过女子远渡重洋而去,他要守身如玉、非她不娶。
对此,大家也只是当一个笑话听听。
一些富贵人家的小姐也曾经打听过这位名满临城的大科长,都知道此人在官场很是吃得开,也很有工作能力,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但见到本人之后,纷纷变脸打起了退堂鼓。
原因很简单,周兴刚不修边幅,懒散而邋遢,这才让众多慕名而来的的女性望而却步。
周兴刚抽烟很猛,没嘬几口,一根香烟就吸到了底,最后再狠狠吸上一口,他伸了一个懒腰,回到后备箱里拿出一个铁桶,将一挂鞭炮放到里面,用即将熄灭的烟屁股凑到引信上。
亮丽的火花随之开始闪烁,直到引信即将燃完时,他猛地一脚将铁桶向前一踢,铁桶顺着村口的青石下坡路骨碌碌地向前滚去。
被虐的不仅有可怜的铁桶,还有人的耳朵,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就像是在打枪。
一片寂静暗夜中,裹挟着鞭炮的铁桶就像是一个怪物一样冲向溪水村。
村子里更加躁动起来。
周兴刚的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视线之中一个个的黑影出现,就像是出巢寻找食物的蚂蚁,一涌而出,很快就出现在了村子的各条巷口中。
周新刚看着村民们携家带口向后山跑去,又点燃了一根香烟,辛辣呛人的味道再次让他感到精神一振。
他发动汽车,将车灯打开,很快便看到一个老人一手拄着枣木棍,一手遮在眼前,步履蹒跚但是速度却又极快地逆光走来。
周新刚戏谑地在方向盘中间按了几下,拖着长音的喇叭声响起,声音就像是哀嚎,又透着些许的不满。
对面的老人小碎步捣了起来,速度更快了,还挥舞着手跟周新刚打着招呼,灯光照耀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已经是大汗淋漓。
周新刚狠狠地嘬了几口,将胳膊伸出车窗,手指轻轻一弹,猩红耀眼的烟屁股在夜空中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朝着迎面而来的老人。
这个老人就是溪水村的村长郑大庆。
郑大庆今年五十出头,身材不高,有点消瘦,佝偻着腰,满头的白发,双眼无神,乍然看上去,就像是七老八十的人。
“周科长,周科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即使隔着只有不到十米,郑大庆还是扯着嗓子喊,仿佛不喊不足以显示他的热情。
郑大庆的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将皱纹一个个地全部都撑开,在灯光的照射下犹如千年老妖。
周新刚推开车门,却并没有下车,只是将屁股在座位上扭动了一下,将身子朝向门外。
郑大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走到了近前,低头看了一眼坐在驾驶室里的周新刚,对方的高度让他很是尴尬,自己站着吧,就得俯视人家。
要知道对方可是临城警察局第一大科的科长,妥妥的实权人物,岂是他一个小老百姓敢惹的?
郑大庆心里一苦,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未减,拿捏出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往地上一蹲,旋即从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绿色的烟盒,从中抽出一支向车里的周新刚递了过去。
周新刚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这种烟因烟盒是绿色的,又叫绿锡包,俗称“三炮台”,同白锡包一样,是当时十分流行的高级烟,五十支听装卖五角,二十支盒装卖二角。
可他没接!
郑大庆的脸上丝毫没有感到惊讶,似乎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局。
周新刚又抽出自己的小囡牌香烟,郑大庆蹲着挪了一步,给他点上。
两种外形相同,但是味道却截然不同的烟雾随之在空中袅袅升起。
郑大庆趁着周新刚回味的时候,忙道:“周科长,您这次来,有什么吩咐?”
“老郑,两年不见,你的腿脚慢了不少,是不是讨小老婆了?”
周新刚的话让郑大庆哭笑不得,他咧着一嘴黄牙道:“看您说的,我都黄土埋了大半截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讨小老婆啊!自从上次栽到您手里,我可是夹起尾巴来做人,从没干过老本行。”
“您说您来就来吧,直接来找我就好了,干嘛非要整得我们村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周科长啊,您给我个痛快话,我到底哪里又得罪您了?”
周新刚吐出一个烟圈:“唉,老郑啊,咱们也是多年的交情了,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真不愿意麻烦你啊!”
他一本正经,脸上的表情更加苦大仇深,“你是不干土夫子了,但是你带着全村改行造假,把现在的古董行业弄得乌烟瘴气,听说连一些知名的行家都能看走眼,这是不是就有点过分了?”
听周新刚说的是这事儿,郑大庆也是心里发苦。
他们祖祖辈辈都是靠着挖坟掘墓过活的,两年前被周新刚抓了之后,便“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带领全村人换了行当。
得益于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他们这些人不仅在寻穴打洞上极有天份,对造伪也十分熟稔。
想必是之前老祖宗从地下倒腾出的物件多了,见多识广,而且很多物件出土之时便多有破损,为了卖个好价钱,老祖宗们便开始琢磨修复工艺。
久而久之,无形中竟然完成了从修到造的转变。
郑大庆之前确实是痛定思痛,觉得挖坟掘墓是大损阴德之事,造伪就不同了。
郑大庆脑袋里没“商品”这个概念,但他知道从他们手里出来的东西能卖钱,有的甚至还能卖大价钱,这跟城里那些工厂、作坊没什么两样嘛。
尝到甜头的他,决意将村里人带到“正路”上来!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而且做的一丝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