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孙观主说话有高度,有力度。
传闻老观主在那场婚宴喝过了喜酒,一回到自家观内,就找到了一个辈分最低、年纪很小的小姑娘,老观主语重心长,与她教诲一番,加把劲,长得漂漂亮亮的,争取以后让那陆掌教来咱们道观倒插门。
小姑娘使劲点头,信心可足。
祖师爷爷说了嘛,那个叫陆沉的色胚,对她是一见钟情呢,三天两头就趴在墙头那边偷看自己。
何况在晏胖子那边,这个说法也得到了佐证,所以可不是她胡思乱想。
晏胖子在道观里边,生意做得可好了,光是一本百剑仙印谱,销量就十分可观,价格嘛,稍贵了点。
没过多久,又推出了一部版刻极其精美、还有白也作序的皕剑仙印谱,分出了个上下两册,两本印谱,上册单卖,两颗小暑钱,下册单卖售价三颗小暑钱,白也的序文,难道不值个一颗小暑钱?
两本一起才卖三颗小暑钱,傻子才不买两本呢。
晏胖子还能经常捡到些桃花、桃枝,做成书签和桃木笔杆,销路很好,半点不愁卖。
因为他暗示如今玄都观,似乎年景堪忧啊,大香客们,
香火钱,相较以往,清减许多啊,不那么财大气粗了,
所以他挣来的神仙钱,是要与某人分账的。
还说他这是螺蛳壳里做道场,如果由着他铺开摊子,保管日进斗金,
晏胖子每次一拍胸脯,肥肉颤颤,跟一筷子打在五花肉上边。
其实怪腻歪恶心人的。
小姑娘每次都要翻白眼,或是转过头不去看。
“晏胖子,我要是嫁了人,你会不会伤心啊。”
“废啥话,那不得伤心欲绝?瘦成一百斤不到?”
“哈,瘦成半个晏胖子。”
朝歌跟霜降一样,都曾是青冥天下十人之一,只因为闭关多年,又都退出了榜单。
在这件事上,只有大玄都观的孙道长,最“稳重”,都没有什么之一。
因为老观主自从第一次登评之后,就再没有掉出过十人榜单,就连名次都没有任何变化。
第五。
朝歌站在徐隽身边,她一身诗意,满眼柔情。
朝歌身边还有位女冠,施展了极为高明的障眼法,让人雾里看花,她落在他人眼中的姿容相貌,已经变化数百种。
这位十四境女冠,转头望向孙道长,神色不善。
孙道长破天荒朝她赧颜一笑,略带几分心虚。
一个大老爷们,谁还没年轻过呢,怎么可能没点英雄气短的儿女情长。
不远处,一位中年相貌的美髯男子,名叫姚清,字资美,道号“守陵”。
是那出了一拨五陵少年的青神王朝,三朝首辅,被尊称为“雅相”。
这个王朝,那可是一处著称于世的风水宝地,当之无愧的金玉丛林,莹澈道场。
青冥天下的三朝皇帝,可不是浩然天下,至多就是一百多年的光阴,在这边恰恰相反,能够穿龙袍坐龙椅的,几乎人人都是资质卓绝、道法高深的大修士,长寿延年,每个帝王之家,都是家传道法无比悠久的存在,历代皇帝还能炼化龙脉,所以只有那些日暮西山的老朽王朝,龙子龙孙当中,出不了必定可以跻身上五境的修道胚子,往往就会意味着国运衰落,根本不用钦天监提醒。
孙清曾经完成一桩壮举,斩却三尸,共登仙籍。
三位尸解仙,裴绩,韦居道,宇文山麓,一仙人两玉璞。
在青冥天下,尸解仙跟米贼、挑夫、一字师差不多,虽然不至于被视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外道,可绝对不敢随便靠近白玉京地界。
不过孙道长给孙首辅取了个绰号,“四不像”。
姚清本人也不以为意。
倒是作为姚清三尸之一的裴绩,曾经找过大玄都观剑仙一脉的麻烦。
之后大玄都观,就带着一大帮子剑仙去青神王朝游历,美其名曰结交朋友,实则堵门。
而孙道长自己,倒是没有抛头露面,不然就欺负人了,去还是去了的,这才有了与其中几位五陵少年最年轻一辈,成为忘年交。
成名要趁早,打人更要趁早。
与“雅相”姚清并肩而立的女子,是国师白藕。
身材修长,姿容极美,天然妩媚。
腰别一支手戟,名为“铁室”。
她是一位止境武夫,屹立武道之巅百余年,青冥天下十大武学宗师之一,高居第三。
不同于练气士的百年一评,有人都觉得间隔太短,纯粹武夫是甲子一评,犹显太长。
白藕在她第一次登榜后,名次垫底,然后几乎每隔十年,就要被她宰掉在自己前边的那个,以至于不到一甲子光阴,她就先后问拳四次,战绩全胜,死三活一,唯一活下来的那个止境武夫,还跌境了。等到白藕第二次登榜,就已经跻身前三甲。
所以一直将她与浩然天下的裴杯作比较。
而白藕也确实一直想要与那个所谓的女子武神,掰掰手腕。
双方同为国师,皆是女子。
孙道长瞥了眼那个小姑娘,
白藕与人对敌,喜欢枭取首级。
老道长一直好奇,这么件旁生横刃的兵器,背不好背,挂在腰边,走起路来,会不会割伤大腿。
哪怕武夫体魄足够坚韧,神兵锋锐,割破了法袍,岂不是春光乍泄?
可惜那个阿良在青冥天下没有久留,不然以那个家伙的脾气,肯定要帮自己问上一问。
至于自己,毕竟年纪大了,开不了这个口,不然容易落个为老不尊的风评。
借助老观主挥袖造就的一幅山水画卷,虽然画面模糊,但是能看个大概景象。
詹晴和狄元封对视一眼,都发现对方一脸匪夷所思,他们实在无法将那个连青冥天下都要经常说起的年轻隐官,与当年家乡天下那个贪生怕死、老谋深算的的家伙挂钩。
陆台和袁滢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米贼王原箓,跟同乡人戚鼓,一个出身捉刀客一脉的纯粹武夫,也来凑热闹了。
低头缩肩的王原箓,瞧见了风流倜傥的陆公子,这位米贼一脉的道人,给人一种鬼鬼祟祟的姿态,偷摸过去,好像站在陆公子身边,比较安稳。
王原箓依旧是那头戴毡帽、脚穿棉鞋,还有一身青布道袍的寒酸装束,不是吝啬,这叫节俭,做人不忘本。
他与戚鼓虽然都出身青神王朝,但是与那家乡“父母官”的首辅姚清、国师白藕,都没什么亲近,甚至可以说半点好感也无。
孙道长转头望向那个瘦猴似的米贼晚辈,抚须笑道:“咋回事嘛,见着了贫道也不吱个声,弄撒子?”
王原箓没好气道:“管你怂事!”
年龄、辈分、境界都很悬殊的双方,都没有以心声言语。
孙道长说了一句“瓜皮。”
王原箓回了一句“蕞娃。”
孙道长笑问道:“咥一碗?”
王原箓点头道:“差的不要,来壶最贵的。”
孙道长还真就丢过去一壶仙酿。
似乎骂归骂,喝酒归喝酒。
米贼一脉道统,不被白玉京认可,在青冥天下山上的地位,有点类似山下落草为寇的贼子。
“闷怂啥时候才能找个暖炕的婆姨,休先儿咧。”
“不是明儿个,就是后儿个。”
老观主此举,明摆着是在为米贼一脉撑腰,半点面子都不给白玉京。
不同于数量稀少的尸解仙,米贼这一脉道统,在青冥天下已成气候,人数极多,在三州之地蔓延。
只求个道士谱牒,却不去朝堂官府当道官,如果一定要当官,那他们就干脆连道牒都不要了。
而这都是玄都观孙道长那位师弟一手造就出来的局面,
传闻余斗曾经在接掌白玉京百年期间,差点就要亲自动手,杀尽米贼一脉,但是被大掌
教师兄给拦阻下来。
年轻道士身边的同乡戚鼓,一直内心惴惴。
就这么跟老观主说话?真不怕被打个半死吗?
听闻大玄都观的孙道长,出了名的心眼小,修行路上最大乐趣所在,就是喜欢记仇翻旧账,擅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半路敲人的闷棍。
一座天下都知道孙老观主的作风正派。
“贫道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一点,嫉恶如仇,眼睛里揉不进半点沙子。”
你让贫道的眼睛里进沙子,贫道就往你鞋子里装沙子,不耽误你修行赶路,就只是走路硌脚。
王原箓当年在家乡那边籍籍无名,第一次出门远游,半路跟这位隐姓埋名的孙道长碰着了,然后合伙做过些买卖,亏大了,倒不是钱财上被坑,其实是有赚的,而是老道长骗王原箓,自己是他祖上,担心王原箓不信,老人还曾拿出一部族谱,让王原箓算是认祖归宗了。
那位瞧着就很仙风道骨的老神仙,在街上,一见着蹲在路边啃烙饼的王原箓,就透着股热乎劲儿,攥住王原箓的胳膊,说像,实在是太像了,当场把王原箓给整懵了。之后老道人自称云游在外百余年,好不容易混出点名堂,成了个在江湖上德高望重、一呼百应的中五境大修士,不料此次衣锦还乡,家族子嗣如此香火凋零,竟是一个都找不着了,心灰意冷,所幸后世子孙里边还只剩下个续香火的王原箓,不帮他帮谁?
其实那会儿王原箓已经是而立之年的岁数,仍是热泪盈眶,毕竟都不是什么他乡遇故知,而是碰着了自家老祖宗,磕完头,就坐在地上,抱住孙道长的一条小腿,泣不成声。
当初王原箓误打误撞,靠运气走上修行路,才刚刚开始修行没几年,没见过世面,又实心眼,结果就那么诚心诚意,傻乎乎喊了好几个月的老祖宗。
王原箓当然不是真的缺心眼,也有自己的计较,
自认为一个穷得娶不起不惜的光棍汉,小二十年了,都没能混出个最末流的道官谱牒,只能年复一年,看守山中那些没半点名气的洞窟,根本不值得一位修道有成的老神仙诓骗什么,骗财骗色?还是那一包裹的破烂书籍?
王原箓就探口风,言下之意,就是提醒那位刚认的老祖宗,这些书籍,也甭管是不是一家人了,给个百两银子,都不用什么山上神仙老爷才的雪花钱,他王原箓就当孝敬老祖宗了。再说了,既然是一脉单传,你老人家从指甲缝里给自家晚辈抠出点银子,总不过分吧?
只要能够卖出那些书籍,他就会立马转头,回乡找个姿色过得去的婆姨娶过门,岁数大点无所谓,腚儿大就成,好生养,反正自己岁数也老大不小了,到时候再生堆崽儿。哪怕依旧混不上个光宗耀祖的道官身份,好歹续上了香火。
那会儿的王原箓,哪里晓得自己之后的人生,是那么个刀光剑影、想都不敢想的山上生涯。
袁滢有些奇怪,印象中王原箓这家伙,跟自己未来相公同桌喝酒那会儿,拘谨得跟个乡下村夫,瘦竹竿一人,哪怕是坐着喝酒,都不敢直起腰的胆怯模样,见着了陆台,那种自惭形秽,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好像都不知道如何掩饰那份卑微。
怎么到了孙老观主这边,就如此做人敞亮、说话大气磅礴了?
陆台笑着以心声解释道:“这个王原箓,会很了不起的,越往后越厉害。如果白玉京那边一直不把他当回事,放任自流,以后要吃大苦头。”
袁滢颇为意外,似乎陆公子对王原箓的评价,要比徐隽更高。
袁滢问道:“白玉京那边精通卦象的道官老爷,不在少数吧?”
陆台从袖中取出一把折扇,轻敲一下袁滢的脑袋,笑眯眯道:“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当然是明知如此,却故意偏不当回事,那位真无敌觉得自己真无敌呗。”
袁滢笑眯起眼。
陆台打开折扇,正主儿来了。
是一位身材魁梧的道人,头戴一顶鱼尾冠,身披羽衣,手持仙剑。
拖月一事,大功告成。
齐廷济和陆芝率先返回剑气长城。
双方没有去往城头,身形落在南边大地之上。
城头最新刻字者,隐官陈平安。
齐廷济抬头望向那个最高处的大字,微笑道:“你就没半点吃味?”
剑气长城,最想刻字的那个剑修,当然是陆芝。
阿良已经刻字了,而左右对这种事情是根本无所谓,即便斩杀了一头飞升境大妖,可能甚至未必愿意刻字。
用阿良的话说就是这家伙字太丑,不敢丢人现眼。但是没关系,自己可以代劳。
陆芝撇撇嘴,“不敢,怕被记仇。”
齐廷济有些意外,陆芝都会讲笑话了?
就是有点冷。
陆芝好奇问道:“如果将来你再斩飞升,还会不会在这边刻字了?”
在剑气长城战场,之所以难以斩杀飞升境大妖,不是齐廷济这些老剑仙们剑术不高,杀力不够,而是大妖逃遁太过容易。
可如今两座天下形势颠倒,以齐廷济的实力,完全有机会对某头穷途末路的飞升境大妖,捉对厮杀,再仗剑斩首。
齐廷济摇摇头,“就以这个‘萍’字收官,最好不过了。”
此地剑修人生如飘萍而不沉沦。
一场举城飞升,在五彩天下落地生根。
加上那些剑仙胚子,恰似浮萍四散天地间,如今的异乡,时日一久,将来也会成为各自家乡。
齐廷济抬头望向另外那半座城头,“我们这位隐官,跌境不少。”
陆芝有些忧心,“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
齐廷济疑惑道:“那个妖族剑修是怎么回事,怎么跟陆掌教喝上酒了?”
陆沉在城头那边,朝陆芝遥遥招手,笑喊道:“陆芝姐姐,这里这里!”
陆芝与齐廷济一同御风去往城头那边,落地后陆芝一脸疑惑,“有事?要跟随陆掌教去白玉京做客的人,是豪素,又不是我。”
陆沉朝陆芝那边抬了抬下巴,笑着不说话。
原来这会儿的陆芝,还手持一把南冥,爱不释手,而且还腰悬一把游刃。一尾青鱼蹈虚围绕陆芝,悠哉悠哉摆尾游曳。
陆芝也跟着不说话。
陈平安开口说道:“我没事。”
“宁姚很快就会返回。”
齐廷济笑道:“豪素就不回这边了,只是让我捎话给你,说那拨如今身在青冥天下的剑修,让你放心,他会帮忙盯着,总之不会让人随便欺负,虽然他不敢随口保证护住所有剑修的性命,说自己毕竟不是你这个隐官,当不了那事事上心的管家婆,但是他豪素可以保证一事,一旦有哪位剑修意外身死异乡,绝不至于无人报仇。”
陈平安点头道:“这就很足够了。”
某种意义上,豪素在剑气长城没怎么履行刑官职责,不曾想却选择在青冥天下,真正当起了刑官。
一位飞升境剑修的威慑力,不管在哪座天下,都是巨大的。
尤其是豪素还曾在浩然天下,在文庙和礼圣的眼皮底下,亲手杀过飞升境修士。
陈平安转头与陆沉说道:“陆掌教,你帮我问一下豪素,愿不愿分出一部分拖月功德,与你们白玉京商议一事,以后可以杀个飞升境,在白玉京那边不用担责。”
陆沉头疼不已,“此事还得问过二师兄才行,他才是真正管事的,贫道这会儿可不敢打包票。”
揽事不是这位三掌教的风格,躲事才是他的老本行。
陈平安笑道:“可以让豪素尽量在你坐镇白玉京的那个百年之内出剑,也算给那位真无敌一个台阶下了,这总可以吧?何况我们那些剑修,在修行路上,不太可能主动挑事。”
陆沉无奈道:“行吧,怕了你了,贫道就这么跟二师兄商量,约莫还得喝酒壮胆,硬着头皮才敢开口。我那二师兄的性情,天下皆知,对贫道这个师弟,又是出了名的看不顺眼,百般挑剔,只希望贫道别好心办坏事。”
“再有,贫道得将丑话说在前头,白玉京那边,五楼十二城,并无高下之分,按照我那位大师兄早年订立的法旨,在寥寥几条大道规矩之外,绝大多数事情,各位城主楼主,能够各凭喜好,驳回三位掌教的旨意,完全可以拒不尊奉。”
“不管如何,贫道都会竭力促成此事。”
其实余斗对于剑气长城的这拨剑修,颇为看好。
道理很简单,大玄都观的剑仙一脉,实在是占据天下太多剑道气运了。
大玄都观,曾经被人说成是浩然天下那边的剑气长城。然后这个由衷赞誉道观和孙道长的说法,一下子就广为流传。
结果就惹恼了孙老观主,据说老道长气得跳脚,说骂我可以,怎么可以骂剑气长城。
屁颠屁颠找上门去,让那个率先提出这个说法的飞升境修士,必须收回这句话,不然这件事没完,咱哥俩积攒千年的情谊就算打了水漂,从今往后彻底结下梁子了。
对方只得通过宗门山水邸报,昭告天下,捏着鼻子苦兮兮给了个新的说法,大玄都观不是青冥天下的剑气长城。
这才心满意足的老观主,拍了拍那个好兄弟的肩膀,提醒对方以后注意点,一口唾沫一颗钉,不能乱说话。
这种话,其实从孙道长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陈平安说道:“有件事,得麻烦齐宗主与酡颜夫人说一声,宝瓶洲有一处南塘湖青梅观,精心栽种了万余棵古梅树,枯死大半了,回头请她走一趟,看看有没有法子挽救。我肯定不会让她白跑一趟。”
齐廷济点头道:“好说,她如今巴不得有个正当理由,返回浩然游览四方。”
这位梅花园子的旧主人,怕死是真怕死。待在蛮荒天下这边,她每天都心难安,总觉得置身战场,太危险了,已经变着法子找个数个蹩脚借口,要回南婆娑洲宗门待着了。
陈平安笑着介绍道:“这位喜烛道友,会跟我一起返回浩然天下,会担任几年落魄山的不记名供奉。”
一位堂堂飞升境巅峰的远古大妖,略带几分拘谨,起身作揖再直腰,微笑道:“喊我小陌就好了。”
看得齐廷济大为讶异。
陆芝倒是根本不在意,是敌人最好,砍死就是了。自己正好没有刻字。
无非是舍了一把本命飞剑不要,换来一个城头刻字,不亏。
陆沉抱拳道:“告辞告辞,贫道先去一趟天上的大门口,然后就直接去往浩然天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结果无一人给句客气话。
小陌是打算等着自家公子先开口,再与相逢投缘的陆道友寒暄几句。
陆沉就保持那个抱拳姿势。
陈平安笑道:“陆掌教见过了顾前辈,别忘了去趟云霞山。”
齐廷济跟着说道:“以后有机会去青冥天下拜会陆掌教。”
陆芝说道:“我不去。”
小陌这才作揖拜别,“陆道友,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陆沉这才心里稍微好受几分。
陈平安突然站起身,与陆沉抱拳告别。
下次双方重返,多半就是在青冥天下的白玉京了。
双方再不是末代隐官与浩然陆沉的身份。
而是骊珠洞天陈平安与白玉京三掌教的身份了。
陆沉微微一笑,轻轻点头,身形化虹远去天幕。
确定陆沉已经远离城头,陆芝以心声问道:“陈平安,这只剑盒怎么办?”
她是真心喜欢。
何况用顺手了。
陈平安笑道:“陆沉以后肯定还会返回浩然,如果先去南婆娑洲找到你,你别管他怎么说,就只管推到我这边,咬定一事不松口,说这桩买卖,买卖双方是陆掌教跟陈平安,剑盒当然会归还,但是得让陈平安亲自露面谈定此事,不然陆掌教到时候取回剑盒,再跑到落魄山这边咋咋呼呼,存心一桩买卖想挣两笔钱,就有失厚道了。”
“可如果陆沉下次是先找到的我,就更好办了,我会先拖住他片刻,留他在落魄山做客,私底下给你通风报信,你到时候就先找个地儿躲着他,比如白帝城,或是文庙功德林,神僧了然的玄空寺。三番两次过后,陆掌教就心里有数了。”
陆芝听得神采奕奕,频频点头,其实她的本意,是实在不行的话,就让隐官大人跟陆掌教打个商量,她愿意花钱买下剑盒,但是她砍人还算擅长,独独不擅长跟人砍价,抹不开面儿,就想着让陈平安帮忙出面谈价钱,反正这次出行,没少挣,天材地宝、神仙钱一大堆,万一又给花没了,到时候钱不够,她就赊账,大不了让龙象剑宗或是陈平安那边先垫补。
女子买东西的乐趣,其实一半在砍价上边。陆芝只是不擅长讨价还价,不代表她不喜欢砍价。
其实陆沉也不是那么在意剑盒,此物这对他来说,比较鸡肋。
当然陈平安不是真心想要帮着陆芝黑下这只剑盒,早就想好了,被陆沉带走的珊瑚笔架,将来一半龙宫旧址的所有收益,都可以归陆沉。
以陆芝的性情,以后等她跻身飞升境,她肯定会先游历五彩天下,再去青冥天下。
所以陆芝只是嘴上说不去,不能当真的。
小陌轻声提醒道:“公子是在等待道侣返回城头?”
陈平安笑着点头。
齐廷济率先返回那处渡口,留下陆芝,等到宁姚返回才动身。
陈平安在等宁姚的同时,看了眼遥远的南方,再无十四境修为,哪怕穷尽眼力也看不到太远的风景。
想着一件小事,缓缓翻检记忆,挑选以后当山下学塾教书先生的地点,位置距离落魄山,太远太近好像都不行,黄庭国那边好像还不错。
天庭旧址,金色拱桥那边,周密身边,一个女子始终站在栏杆上。
青冥天下,被誉为真无敌的余斗,凭借一座天下的大道天时,现出一尊巍峨法相,手托一轮明月,蹈虚而行。
宁姚御剑重返人间。
一路打到天外的礼圣与白泽,各自返回。
大骊京城的那个陈平安,与从剑气长城返回的陈平安重叠为一。
青衫背剑,肩头停着一只雪白蜘蛛。
宁姚跟在陈平安身边,两人一起走向客栈。
一个老秀才坐在客栈门口晒着太阳,手捧瓜子,看似在嗑瓜子,但是长凳上边,其实也没几颗瓜子壳。
好像就只是这么坐着,一直在等人返乡,只有亲眼见着那个叫陈平安的关门弟子,真的平平安安了,老人再来嗑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