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自从搬到枣子巷,很少出门。跑得最远也不过是和巷子里的小孩一块去不远处的水塘玩。
周逸芳问他:“小时候从云湖镇搬过来,还有印象吗?”
大郎没听到,他的凳子上仿佛有刺,出了城,屁股就没落过凳,半个身子趴在窗口往外瞧。看到沿路的花花草草都觉得开心,看到湖边的野鸭更是惊呼。
“娘,我们下车去抓鸭子吧!这鸭子会不会还下了野鸭蛋啊?”
任十一赶着驴车,闻声当真放慢了车速,似乎要停下。
周逸芳无奈,这一大一小都想停下,她难道要做恶人?
“天日正热呢,想玩,回头太阳下山了我们停车再去。日落西山的时候,云湖边的野鸭才是真的多。”
大郎坐回来,惊奇地看着他娘:“真的?”
任十一是从京城过来的,没来过云湖,他也不知道这个事,在外头竖着耳朵听。
周逸芳:“真的。夕阳西下,野鸭也要飞回家。这岸边就是它们的栖息地,一到傍晚,一大片的鸭子。但是人想要捉到它们也不容易,野鸭和家鸭不同,很灵活,不仅会飞,还有攻击力。”
大郎:“不怕,我和师父肯定能捉到!”
周逸芳认同他们师徒的能力:“我们先赶路,太阳下山了,你们再去捉一两只来,我给你们烧鸭子吃。”
大郎握拳激动:“好!师父,你听到了吗?我们太阳下山就去捉鸭子!”
任十一语调轻松的回应传进来:“好。”
大郎依旧蠢蠢欲动,十分兴奋:“凭我师父的本事,肯定能捉好多好多只!娘,我们把它们全都捉了,拿去云湖镇卖呀!”
周逸芳戳了戳他的脑门:“你竟然还长生意头脑了。”
大郎摸着脑门嘿嘿笑,得意:“我日日看着娘做生意,当然会学点皮毛。”
周逸芳点点头,却说:“不用捉很多,这些年百姓日子不好过,连带着野鸭的日子也难过了。云湖边上的野鸭,一年比一年少。我们不缺吃穿,捉一两只让你们尝尝野味尽尽兴就好。做生意还是算了。”
大郎不懂:“为什么不捉,娘你也说了,人家也都在捉,我们不捉它们,也会有别的人把他们捉走杀了,那还不如我们捉去卖钱呢。”
大郎这套逻辑很简单,这些鸭子终归是要死的,为什么要让它们死在别人手上,当然要死在我手上让我得利才行。
周逸芳没指责他不对,而是说:“如果你此时食不果腹,娘赞同你的说法,人在生存面前,没有太多悲悯良善;但如果你衣食无忧,只是为了乐趣或者多一笔可有可无的钱,娘便觉得你说的不对。”
“为什么不对?”大郎执着地问。
“祖父教你‘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还记得吗?”
大郎似有恍然,点头:“记得。”
“这便是相似的道理了。还有一个词是‘涸泽而渔’。这野鸭,放到集市上虽能卖几个钱,但是我们不缺这点;如果你仗着师父的武力一下子把它们捉光了,一可能导致云湖的野鸭更少了,来年再没有野鸭;二,后面如果有生活困难的人前来打猎,野鸭对我们是可有可无的,对他们却是生计、是饱腹的食物,你一人拿走了所有,别人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我们穷困的时候,只能顾着自己,但是我们有些许能力时,你可以选择不做惠及他人的好事,但也要给无论人还是其他生灵,留一条生路。捉光了野鸭,只赚一笔钱,但只捉一只,下次,下下次,你想来打猎还能再来。不仅你能来,其他村民也能来,你的子孙、村民的子孙们世世代代都能来。”
大郎“哦”了一声,受教点头,托着腮看着窗外飞起来的野鸭,安静下来。他还是挺遗憾的,但是莫名没有执着了。
任十一起初很想说,自己没那个本事捉光所有野鸭,但是听着听着,意识到周逸芳是在教导儿子,于是闭上了嘴,安静赶车,顺道听着车里的母子对话。
太阳渐渐向西,驴车最终停在了湖边树林。
三人下车朝着湖边走去。
夕阳西下,彩霞满天,倦鸟归巢。此时的云湖美不胜收,颇有古文中所说的“落霞与孤鹜齐飞”之美景。
只不过,这里的不是孤鹜,而是群鸟。
大郎“哇”地一声,被这风景惊艳了。
“娘,我懂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而且我刚才太贪心了,让野鸭野鸟们在云湖生生不息,才是对所有人最有利的。”
夕阳撒在三人身上,周逸芳含笑侧头看向儿子:“去吧,和师父打两只肥一点的鸭子来,娘今天在野外给你做烤鸭。”
大郎挺直了胸膛,嗯了一声,看向任十一。
任十一提起大郎,纵身飞了出去。
任十一身轻如燕,飞入湖滩时身影仿佛就是湖面惊起的飞鸟,而大郎就有些笨拙了,被任十一提着,仿佛一直笨笨的胖大雁。
周逸芳看得发笑,纵目望向湖面,水天一色,艳丽如火,心都跟着美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