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并没有逼迫徐溥辞职,但亦找了一个理由将徐溥的翰林学士一职撤了,改由翰林侍读学士程敏政接任。
至于程敏政空出来的侍读学士的空缺,按着早前的计划改由左庶子谢迁出任,算是褒奖谢迁早前在日食上的站队。
只是词臣历来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故而每当上面出现变动的时候,往往会慢慢传导到下面的翰林官中。
尽管翰林官员主要是按资历晋升,但这种事情从来都没有绝对,且资历相仿便会存在竞争,而内阁的推荐权显得十分的重要。
当天傍晚,万府仍旧显得很热闹的模样。
既然都已经摸清新君并不迷信所谓的清流,而今兢兢业业处理两京十三省奏疏的老首辅得到依重,那么他们自然是要重新回来抱大腿,特别今年是京察大年。
万府的管家没有理会那位排队等候河南巡抚杨理,对着一个身穿八品官服的俊朗青年男子热情地道:“呵呵……小杨大人,您来了,老爷在书房,我这便领你过去!”
啊?
杨理看到一个身穿八品官服的青年男子绕到自己的前面,顿时是惊得目瞪口呆,一度怀疑这个世道乱了。
“杨巡抚不用惊讶,那人便是杨廷和!”一个礼部郎中站在杨理身后,便是直接指明那个青年男子的身份道。
杨理看着那个随着管家远去的背影仍旧不解,毕竟那个青年男子穿的仅是八品官服。
大明官场最重要的三大关系是师生、同年和同乡,而正八品的翰林检讨杨廷和跟内阁首辅万安正是同乡关系。
按说,一个如此低微的翰林官入不得堂堂首辅的法眼,但杨廷和却是四川近百年来政坛的一颗最耀眼的超级新星。
年仅十二岁便在四川乡试中举,接着在国子监读书期间被国子监丞黄明善引为婿,而后以十九岁的年纪以翰林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至今已经在翰林院呆了九年。
且不说四川进士很少能进入翰林院,即便能够进入翰林院亦是年纪一大把,哪里能有杨廷和这种年纪优势?
正是如此,杨廷和不仅早已经入了万安的法眼,更是现在大明朝堂四川乡党所重点培养的乡魁接班人。
此时杨廷和前来万府,正是因为翰林院今日发生人事变动,而他的资历已经达标,所以迎来一次升迁的契机。
身穿蟒袍的万安每日都是忙忙碌碌的,此时老脸明显出现疲态,对前来的同乡小辈道:“介夫,你此次还是不宜挪动!”
这……
万弘璧微微一愣,显得不解地扭头望向自己爷爷。
虽然自己去年同样以翰林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但自己年纪比杨廷和还要大上一岁,加上大明官场避讳血脉相承,所以自己并不是一个理想四川乡魁继承人。
此次难得遇上翰林院的人事变动,按说杨廷和无论如何都该向上挪一挪,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爷爷竟然会打压杨廷和。
“一切听从万阁老的安排!”杨廷和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但仍旧保持着谦谦君子的模样,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万安看到杨廷和如此回应,知道对方已经体会到自己的苦心,便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寒暄几句便让自己的孙子送客,今晚要见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万安和刘吉貌合神离早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两家仅仅隔着一条胡同。
刘吉得知万安对杨廷和的安排后,显得高深莫测地道:“介夫,你可知万阁老为何如此安排吗?”
“学生不知!”杨廷和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苦涩地摇头道。
其实他隐隐觉得事情出在万安的孙子万弘璧进入翰林院同样前程远大,另外自己跟刘吉的师生关系过密,但这两件事情都不好直接挑明。
自己的岳父已经调到地方,而父亲亦不过是地方官员,眼前的老师早已经让自己听从万安的安排,所以受了委屈亦是只能忍气吞声。
刘吉有意好好栽培这位年少得志的门生,便有意提点道:“介夫,你可知在皇帝去年继位之时,为何一大半的媚党都改抱徐溥的大腿吗?哪怕为师作为次辅,那帮人都不屑一顾!”
“师相,学生认为是大家都猜测新君偏好正直官员,而徐溥在朝堂的名声最好的缘故!”杨廷和在庶吉士的时候便已经感受到徐溥在词臣中的召唤力,便老实地回答道。
刘吉端起茶盏,却是轻轻地摇头道:“这只是其一,最重要其实是徐溥为新君第一任帝师,教导新君的时间最长!像为师跟万阁老为何能入阁拜相伫立朝堂多年,固然跟我们两人能审时度势有关,但当年你的师祖巧妙地安排我们二人一起进入东宫,这才是我们在成化朝显赫的资本!”
“师相,你的意思是万阁老要学生再等一等,好将来安排学生进入太子府?”杨廷和若有所悟地询问道。
刘吉轻呷了一口茶水,眼睛充满希冀地道:“万阁老应该是这个意思!今皇帝尚未有生育,甚至皇后都还没有册封,所以现在急于升迁并不利于你长远的谋划!倒不如再熬上一二年,明年再安排你参与编修《宪宗实录》和《大明会典》,为你多攒一些政治资本。等到将来皇嫡出阁读书,你便能顺理成章进入东宫教导太子,将来入阁拜相统率百官便顺利多了!”
他们文官集团虽然不搞世袭那一套,但通过这种如父子般的师生传承,却能一直延续权势,甚至通过几代的传承便将皇权彻底架空。
“师相,万阁老真是这个意思吗?”杨廷和发现自己似乎是误解了万安,便认真地求证道。
刘吉知道自己这个徒弟少年得志难免性情浮躁,显得很认真地点头道:“血脉相承是官场的大忌,万安将来退下来亦需要有人在朝堂震慑各方,所以你是四川乡魁的最好选择。他既然要培养于你,自然不能只顾眼前的得失,定然是要为你谋划长远,这样你将来才能顺利入阁拜相,甚至可以官拜首辅!”
“原来是这样!”杨廷和得知事情的原委,不由得嘴角泛苦地道。
虽然知道万安的用意,但想到自己仍旧还得继续呆在正八品翰林检讨的位置上,却是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他本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跟朝堂三位大佬都有密切的关系,结果在庶吉士和小小正八品翰林检讨的位置上蹉跎了九年。
刘吉看出杨廷和的急躁,便进行宽慰道:“介夫,你且安心在翰林院进修,当年我跟万阁老都是这般过来的!有鸟止于南方之阜,其三年不动,将以定志意也;其不飞,将以长羽翼也;其不鸣,将以览民则也。是鸟虽无飞,飞将冲天;虽无鸣,鸣将骇人。”顿了顿,便是语重深长地道:“你将来是要接我们衣钵的人,切不可做操之过急之事!”
“学生谨记师相的教诲,一定不会辜负师相所望!”杨廷和心知词臣的路就是苦苦熬资历和造人设,便苦涩地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