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之下,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书生跟随一名宫人走过来。
他的衣裳早已破旧不堪,布满了补丁和污迹,身形瘦弱,肩膀微微佝偻,仿佛承受着无法言说的重负。
虽然他的脸庞瘦削而憔悴,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但一双眼睛异常明亮,透露出坚定而执着的光芒。
他注意到行宫前的江浙官员,但他的眼睛闪过深深的痛恨,整个身影格外孤独而坚定,仿佛一位行走在历史长河中的孤独行者。
有官员注意到对方的敌意,而今竟然得到皇帝的召见,不由得当即进行打听起来:“这个书生是谁啊?”
“若是我所认不差,应该是茶农帅魁之子!”一个年老的官员眯起眼睛,却是进行判断道。
话音刚落,旁边的按察司官员便是恍然大悟:“经你这么一说,刚刚走过去的书生可不就是才子帅家谟吗!”
江南自古出才子,而帅家谟便是其中之一,特别在算术方面是无人能及。即便是千军万马争过的独木桥,亦能以十三岁考取秀才的功名。
只是江南胜产才子,亦是才子夭折的坟场,而帅家谟经历生活的折磨,已经不复江南才子的那份风度翩翩。
行宫内的花木扶疏,本是极美的景致,但在帅家谟的眼里却仿佛失去了色彩。
跟随太监来到御前,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眼角滑落下晶莹的泪珠,无声地滴落在地面上,最近只是道出了两个饱含无尽的委屈两个字:“陛下!”
尹直从帅家谟进来之时,便一直关注着这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书生,在听到帅家谟称呼弘治的时候,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刘瑾望了一眼朱祐樘,便对着帅家谟沉声询问:“你是何人?有何冤情?”
“草民乃龙井村帅魁之子帅家谟,今欲为父亲讨得公道,状告浙江官员官官相护!”帅家谟抬起头,露出一张坚定而决然的脸庞。
朱祐樘接过递上面的状纸,发现上面的字写得极好,对眼前的年轻书生不由高看一眼。
这个案子的缘由竟跟自己所颁行的清丈田亩及刁民册有关,随着清丈田亩的政令在全国推行,刁民册成为了打击富绅的利器。
只是清丈深入之后,清丈的对象不再仅限于田亩,却是慢慢将盐田、果园和茶山加入了丈量之列。
帅嘉谟的父亲是一个茶农,拥有上百亩的茶山,亦是远近有名的种茶能人。
在茶课司丈量的过程中,他上百亩茶山被定义为“隐匿田亩”,因双方存在严重争执,从而被登上了刁民册。
若刁民册落在普通茶农身上,其实无关痛痒,但帅家多少年才出了一位天才,一个年纪轻轻便名动江南的才子。
帅魁在多番奔走无果后,却是愤而上吊自杀。
在灵隐寺闭关备考乡试的帅家谟闻讯归来,得知事情的始末后,便愤而一纸诉状上告茶课司为父鸣冤。
案子从县衙到府衙,亦是得到了杭州知府钱森的受理,结果被裁定茶课司无过,事情闹到了按察使司,而后亦告到了尹直的总督府。
现在简直是王炸,如今案子来到了天子的手中,而状告的对象已经从茶课司转向了整个浙江官场。
朱祐樘了解事情的始末,便抬头望向眼前的苦主:“全国清丈和刁民册,此乃朕登基后的新政,此举意在护民惩恶绅!今各个衙门亦算是按朝廷章程办差,不知你因何要状告浙江官员官官相护?”
“陛下行清丈田亩打击官绅隐田,此举为天下苍生,学生至今乃以为新政利国利民。然地方有恶毒用心之官员,故意将朝廷的经念歪,所以逼得学生父亲含冤而死。学生为父鸣冤,然冤情不得清洗,而杭州官场又官官相护。学生今日拦御驾,既是为父洗清冤屈,亦想要还浙江千万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尹直早已经了解清楚案件,便是进行质疑道:“帅家谟,你说丈量的结果出错,但受理的官府都已经派人重新核实,难道先后三批人都出差错?”
“是!学生算术在南京国子监便无人能及,他们三批人都算错了!”帅家谟的一个眼睛受了伤,显得无比坚定地望向尹直道。
朱祐樘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帅家谟,而后扭头望向旁边站立的尹直:“尹阁老,案子到了你这里,你因何不重新丈量呢?”
“老臣接手此案之时,得知前面三个衙门已经清丈均为隐田,便以为帅家谟是因孝道才如此执着于为父翻案。由于前去丈量需要耗费的人员过多,所以才选择不受理,绝无包庇之意!”尹直的眼睛十分坦诚,亦是说出了当初自己的判断道。
刘瑾认真地打量了一眼尹直,却不晓得对方是真的官官相护,还是确实因以上的原因才拒绝受理。
帅家谟的眼睛闪过一抹怨恨,便跟尹直辩论道:“学生从小便喜欢算术,亦学习陛下所推出的几何一书,茶山的面积早已经了然于胸。事发后,学生反复核实,分明是前面三批人算错了,你便是浙江官官相护的最大祸首!”
“帅家谟,老夫从无有包庇之心,而原因正如老夫刚刚所言那般!”尹直亦是动了真火,当即沉着脸强调道。
因皇帝在眼前,帅家谟亦不再惧怕这位阁老:“你贵为浙江总督,又是当朝阁老,当以身作则做一个能臣。你说你没有官官相护?学生猜测你是认为被朝廷一起委命下来的杭州知府钱森不会弄虚作假,所以才不愿受理,认为钱知府丈量必定无误!”
“这确实存在这一方面的原因,老夫亦是参详三个衙门的丈量结果。你口口声声说算错了,但你让老夫是相信前面三批人,还是相信你这个苦主之子的一面之词?”尹直亦是问心无愧,却是进行反问道。
帅家谟并不认同尹直的说辞,又是进行痛斥道:“你既是陛下所倚重的重臣,陛下一直推崇‘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你岂能因麻烦而置苦主鸣冤于不理?今学生之苦,苦在父亲含冤而死,亦苦在君爱民而官吏欺民!”
刘瑾发现双方的立场其实都没有太大的过错,不由得好奇地扭头望向了朱祐樘。(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