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地寸土寸金,唯一适合养鱼的地方只有日忠坊的北海子,但那里早已经成为京城权贵圈层的私人禁地。
且不说张遂是普通的军户出身,哪怕江南望族出身的钱福,亦是买不起一片鱼塘,更不可能在规定的一天时间内将草鱼安置在那里喂养。
正是如此,这其实是一条死路,最好的路子并不是找到鱼塘,而是通过关系将草鱼寄养在权贵之家的池子里。
张遂感受到钱福的轻慢态度,原本就不想多说,而今更是不愿意回答这位榜眼的问题了。
正是这时,听潮阁的护栏前再度出现刘瑾的身影,却是认真地道:“陛下在此,各位大人见礼吧!”
“臣等敬请圣躬安!”翰林修撰刘存业等十二名官员得知陛下已经在听潮阁中,当即规规矩矩地见礼道。
这一座听潮阁是一个十分理想的休闲之所,在这阁楼上既可欣赏周围的风景,亦可以在这里小歇。
由于并没有打算到阁前相见,朱佑樘便继续坐在二楼喝茶欣赏着风景,由刘瑾站在前面的护栏前传话即可。
刘瑾清了清嗓门,便开门见山道:“去年三月之时,陛下召见诸位大人来此参加小传胪。今一年之期已到,陛下特召诸位大人携鱼归来,以观诸位大人的成效!”
翰林修撰刘存业咽了咽吐沫,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足足享受了一年状元的风光待遇,日子过得要多滋润便有多滋润,前几个月便已经将小传胪的事情忘记了,但没有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陛下,臣有一个不情之请!”翰林编修钱福的眼珠子一转,却是突然站出来请求道。
刘瑾望了一眼朱佑樘,而后进行询问:“何事?”
“陛下,臣今年有幸第一次参加元旦大朝会,当时诗意迸发,偶得佳作一诗,故想借此良机献于陛下。”钱福似乎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诗作道。
刘存业和靳贵的眼睛闪过一抹妒忌,虽然这个钱福一直目中无人,但此人的诗才确实是无人能及。
现在钱福趁着这个机会献诗,无疑是想要通过才情来打动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从而赢得陛下的青睐。
朱佑樘知道钱福确实是一名难得的诗人,便对刘瑾淡淡地开口:“呈上来!”
暂遂鹓行觐紫宸,九重侧乐奏芳辰。
龙楼高拱星河近,凤历初颁岁月新。
曙色渐分三殿晓,钟声散入万家春。
小臣共沐恩波渥,愿效华封祝圣神。
……
诗作很快送到上面,而后经由刘瑾进行当场朗诵。
这首诗中的“鹓行”指的是朝臣的行列,从最初的随队伍觐见到乐响,接着是依照钱福的所见所想,巧妙地通过歌颂奉天门来彰显天子的威严,最后表态了钱福的那份忠心。
“厉害!”
徐鸿等人听完这首诗的内容后,亦是朝前面的钱福投去了佩服的目光。
张遂将洋洋得意的钱福看到眼里,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眼前这位钱福虽然十分有才情,但并不符合自己的胃口,而且这首诗并没有什么实用价值。
“请陛下点评!”钱福对自己的佳作十分满意,便自信地发出请求道。
朱佑樘接过刘瑾送过来的那份诗作,却是话锋一转:“钱编修,听闻你的那条草鱼已入你肚子里了?”
“陛下,确……确有此事!那条草鱼在澡盆中根本养不活,臣认为物当尽其用,以其坐看鱼死,不若熬汤好下酒。臣当时特意为草鱼赋诗一首,亦想将草鱼诗献于陛下!”钱福看到绕到自己最尴尬的事情上,当即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说词抛出来。
刘瑾轻瞥了一眼掏出诗作的钱福,便淡淡地道:“钱编修,献诗便不必了,你现在还是先好好反省吧!”
啊?
钱福已经将草鱼诗掏出一大半,原以为自己将草鱼处置得如此洒脱,没准能得到皇帝的青睐,但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顿时便是傻眼了。
徐鸿等人反倒是暗松一口气,虽然他们都十分佩服钱福的才情,但直接将草鱼煮汤的做法简直是无视皇威。
现在遭到陛下如此的对待,可以说是大快人心了。
朱佑樘扫了一眼钱福的诗作,却是淡淡地道:“钱福,你这诗作便不作点评了,朕今日倒亦算有点诗兴,便给诸君赠诗一首吧!”
“作诗?皇帝作诗?”
“你们朱家人有作诗的基因吗?”
“等会不管多烂,自己万万不能笑出声来!”
……
钱福刚刚还感到十分的沮丧,只是在听到朱佑樘不仅不肯点评自己的佳作,而且还要作诗的时候,心里便涌起浓浓的不屑。
张遂和徐鸿相视一眼,而后抬头望向二楼,心里更多是一种担忧。毕竟大明真没有出现诗人皇帝,所作的不过是打油诗。
朱佑樘接过韩幼英递过来的茶水,便望向天边吟诵道:“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短短二十八字,却是展示诗人博大的胸怀,揭示了一种难能可贵的生命价值观,具有涵包天地的思想和感情容量,堪称定庵诗的压卷之作。
朱佑樘原本不想这般高调,这堪称定庵诗的压卷之作着实是太过耀眼,但偏偏在此时此刻十分的应景。
啪!
刚刚还等着看戏的钱福像是突然被扇了一个耳光般,甚至还伴随着回响,而他本人显得难以置信地仰头望向听潮阁上。
这……
张遂和徐鸿同样无比的震惊,显得无比惊讶地面面相觑。
前面的男儿满腔的豪情,但后面“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境界更上一层楼,其中的蕴意更是无比深远。
正在泡茶的韩幼英的樱唇微微张开,再次被这个男儿所震惊到了。
朱佑樘的本意并不是卖弄才情,而是打算给一些人一个忠告,便递向刘瑾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下去。
只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么朱佑樘在暴君的名声外,恐怕又要混得一个诗人之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