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最好不敢!老朽奉劝兰陵王一句,这里是邺城不是长安!就算她华胥女帝再有三头六臂,难道能带你打出邺城、逃出齐国吗?兰陵王你可要想清楚,你姓高,这才是你家!你是一人死留个忠义尚武之名,还是你们全都死,留个乱臣贼子的骂名划算?”
元无忧一怒之下,唰然一挥大袖、拔剑而立!而后凤眼一斜,傲然睥睨使者徐之范道:
“别在这危言耸听!你们高家有兵,难道孤的元家就没兵吗?孤可不是等人拯救的柔弱女子,更不是你们能用来威胁高长恭的棋子,孤宁可为他战死!”
“够了!我高长恭一人之罪,岂能牵连无辜?名声功过,等我死后,任凭后人定夺。”
眼见着高长恭伸出另一只手,接来那杯倒好的鸩酒,元无忧都快疯了!她急忙甩开掌心攥着的手,去抓他端酒那只,无助地嘶吼!
“不要喝!高长恭,我这就去杀了他,我去杀了高纬!”
男人手捏毒酒,也不知哪来一股倔劲儿,突然折回胳膊往唇边递!
——元无忧整个人扑过去想阻拦!却发现自己的手和剑、都从高长恭的身体穿了过去,眼前的锦袍男人也根本不听她的话,仍旧眼神从容决然,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样……
元无忧突然想起来,这是梦境。
可当她眼睁睁看着高长恭在她眼前饮鸩酒自尽,不禁急得嚎啕大哭!但她却阻止不了。
只见那位锦袍滚金的镇国大将军,此刻跪姿挺拔地、仰头饮尽白瓷杯中的鸩酒,他随即唇角淌血,身体直挺挺地侧身栽倒在地……
这一瞬间,她心口撕裂般的痛,他的音容笑貌和回忆都在被抽离,只感到天塌了。
她忽然想起五岁那年,来了一伙人说父亲功高震主,宇文家唯恐他帮着母皇卷土重来,也是这样逼他饮鸩自裁…年幼的自己和现在一样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梦…”她不禁出声哽咽道,“这都不是真的……李暝见你骗我!这要是…我不会袖手旁观的,他说我是他的归宿啊,他会与我执手偕老,我绝对不能……”
元无忧身处在极大的悲伤中,哭的连周遭场景变了都没发现。等她揉开模糊的泪眼时,眼前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仿佛把她封闭在了密室一般。惶恐无助中,她突然想起那个名字。
“李暝见你滚出来!别拿这些来骗我,都是假的!除非…除非我死在他前面,否则我绝不会让他受这种委屈!”
黑暗中果然没人回答她,恐怕李暝见还在暗中窥伺着她,看她哭这么惨笑得开心呢。显然她只能靠自己的意志脱离梦境了。
她多希望自己再一睁眼,就回到那岁月温柔,与高长恭年华正茂两情缱绻之时。
元无忧所经历的第一个梦境,便是高长恭死于功高震主,被齐国主赐鸩毒死。对外宣传暴毙,谥号“忠武”。
多讽刺啊?这位驰骋疆场数十年,冲锋陷阵的三军司马兰陵王,出身皇族的长房嫡子、美貌和盛名冠绝天下!他没死在敌人的明枪暗箭下,却死在了休战太平以后,死在了自家天子的顾忌和猜疑里。
而她不仅没拦住高长恭的饮鸩自裁,还因为杀使者未遂被齐国送回了周国。而她这个华胥女帝、风陵王却被周国主削权夺位,成了宇文怀璧的后宫禁脔……
眼前的场景飞速运转,眨眼间是元无忧逃回邺城,为夫君兰陵王扶棺起灵。人间六月漫天飞雪,邺城街巷居然人头攒动,那些自发戴孝、为兰陵忠武王送行的百姓们追着棺椁长达数里,真是苍生为之哀泣!
直到眼见挚爱下葬,她的心也跟着死了。
她把跟他定情的那对珍珠十八籽手串,供奉给了玄女寺,便手抚着墓碑上她亲手刻的谥文篆书,“齐故假黄钺右师右慰公兰陵忠武王碑”四行十六个字,而后在他墓前拔剑自刎,殉了情。
她俩这对亡命鸳鸯,死的真是一个比一个憋屈!
元无忧对于这种让她揪心、膈应至极的,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嗤之以鼻,整场梦境,她的意识几乎一直游离在幻象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