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谢其蔚吃的这顿饭,最后潦草结束了。
程丹若说,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客舍和伺候的小厮,让人带他回去歇息,自己则拽着明显喝了闷酒的谢玄英,回屋安顿。
谢玄英心情差,表情便冷冷的,丫鬟们皆屏气凝神,轻手轻脚地端来水盆帕巾伺候。
程丹若先没管他,自行洗漱完毕,才上炕去,掀开被子“过来睡。”
他“啪”一下扔掉木梳,步履沉重地上床。
程丹若挥挥手,丫鬟们会意,立即退下,没忘记顺手掩门。
谢玄英脱掉袜履,躺下就准备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丹若觉得身边的气压明显低了,像是卧了一片乌云。
她想想,问“你在想什么”
“四弟为何如此”她一打开话匣,谢玄英立马睁眼,吐露愤懑与不解,“我只有这一个弟弟,对他素来友爱,他在外头花销,母亲不给,都是我去善后。”
他坐起身,道“但凡陛下赏赐的,若有的多,我都是给他一份,他问我要什么,无论是刀剑还是笔墨,我也都给了他。他今日所言,着实令我不解,什么叫我把全京城的贵女都挑一遍从始至终,我认定的人只有你。”
程丹若按住他的后背,轻轻抚摸顺气“嗯。”
谢玄英问“丹娘,你说我身为兄长,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没有。”程丹若道,“你是个好儿子,好兄弟。”
他愤然不解“那是为何”
程丹若犹豫了一下“你要听实话吗”
“自然,你在我面前,不需要说假话。”谢玄英将被子提上来,严实盖住她,“你说,我想听。”
程丹若便如实道“兄弟之间有一个太过出色,对其他人而言,是一件很有压力的事情。人家会说,看你兄弟如何如何,你为什么就不行”
平心而论,谢家四兄弟都算不错了。
要知道,一对优秀的父母,不一定会有优秀的儿子,像靖海侯家,往前推八辈的定国公开始,就一代代基因筛选,坚持教育。如此数代下来,子孙基因稳定,没有一个傻瓜笨蛋,颜值也至少在中等以上。
谢大威严,谢二俊秀,谢四也有书卷气,水平之稳定,不得不让人感激前面祖宗们的努力耕耘。
但,美貌是一种基因突变。
谢玄英的眉眼都和兄弟们有相似之处,却唯独只有他,组合出最优解。
光有美貌,或许还没什么,他偏偏继承了家族天赋,能文能武,才华卓越,把兄弟们比到地上。
外人看谢玄英,还能自我安慰说“他是侯府公子,比不得”,那么,同是靖海侯的儿子,兄弟们又该如何自处
“你弟弟和你是同母兄弟,想必没有少听你三哥如何如何。”程丹若道,“你们家里,老大有老太太的余荫,岁数也大了,老二是嫡长,好歹有个爵位吊着,老四又有什么呢”
谢玄英久久不言。
炕头,烛火微弱地照亮方寸。
他面色端凝,皮肤的纹理被柔光模糊,出现一种不真实的质感,配上精致俊美的眉眼,好似人偶。
程丹若伸出手,轻轻捏住他脸颊的软肉。
他骤然回神,握住她的五指“嗯”
“没什么。”她说,“别难过了。”
谢玄英抿住唇角,却难以释怀“丹娘,我从未想过让他们为难,可我、我不能不做。”
前程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他也不想做一个废物,靠祖上余荫混过此生,必须自己去争取。况且,他还有丹娘,要背负起她的志向和未来。
“你没有错。”程丹若覆盖住他的手背,“出色不是一种错,平庸也不是。”
谢玄英一顿,侧身抱住她“当真”
“嗯。”她说,“不要去管他们,人总要学会接受现实。”
谢玄英迟疑道“可他是我弟弟。”
“你可以试试,但”程丹若提醒他,“只会适得其反。”
谢玄英信任她的判断,却依旧道“他毕竟是我弟弟。”
她说“那你就试试吧。”
“嗯。”他搂紧她,“丹娘,多谢你。”
程丹若道“我就动动嘴皮子,也值得你谢吗”
“你让我知道,我还有你。”谢玄英轻轻叹口气,“幸好还有你。”
家丑不可外扬,很多事,他只能闷在心里,无论是在朋友还是老师面前,都不敢轻易提起没有对着外人,抱怨亲人的道理,这只会叫人笑话。
可在家里,他也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选。
母亲对二哥已经够气愤的了,他不想雪上加霜,与四弟是同胞兄弟,两人生出嫌隙,必会令母亲伤心。
即便是同胞的芸娘,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且身为兄长,又怎能同妹妹说这些。
唯有妻子,不,唯有丹娘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说出心里话。
谢玄英贴住她的脸颊,享受这无声的依偎。
程丹若任由他抱了一会儿,岔开话题“四弟这次忽然过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儿得找人问问。”
想一想,又笑,“也许,明早我就知道了。”
谢其蔚可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侯府押车送礼的管事。今天接风宴,下人们也会吃酒,林妈妈待谢玄英最为上心,肯定打听去了。
“睡吧。”她吹灭蜡烛,拍拍他的手臂,“总有办法的。”
谢玄英“嗯”了声,酒意上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翌日。
谢玄英一大早就带着谢其蔚出门,程丹若吃过早膳,请林妈妈来说话。
她单刀直入“你可知道,四少爷为何突然到了大同”
玛瑙给林妈妈泡了杯茶,林妈妈接过,沉吟道“昨儿晚上,老奴也打听了,原是没说要来的,不知怎么的,出发的那天,四少爷突然收拾了行李,说要一块儿过来。”
“母亲可有话”
林妈妈眼风扫过周围。
程丹若点点头,示意丫鬟们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