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崇随侍御前多年,依旧猜不透始皇帝的心意,故此不敢轻易开口。
轻缓的脚步声传来,嬴政扶着书案站起来,踱步到天下舆图前。
静静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他负着手说道:“赵崇,你说今后朕的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赵崇抬起头,神情错愕。
除了皇家下达的诏书中会用‘朕’这个称谓,陛下平日里还是沿袭旧称‘寡人’。
“卑职不知。”
赵崇心惊胆战,生怕因为一言半语惹来杀身之祸。
落针可闻的书房内响起重重地叹息声。
“朕乃九五至尊。”
“而今九州分离,四海未靖,寡人又如何能称得上至尊呢?”
嬴政的话语中透出些许英雄迟暮的意味。
“陛下言重了。”
赵崇深恨自已平日里读的诗书少,讲不出什么花团锦簇的恭维之语。
嬴政轻轻地摆手:“我儿扶苏能完成寡人的未竟伟业吗?”
“并吞八荒,囊括四海……”
赵崇连连点头:“扶苏殿下英武果敢,受万民敬仰,他一定能如陛下所愿的!”
嬴政笑了笑没再说话。
“你下去吧。”
赵崇战战兢兢从御书房走出来,被冷风一吹,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咳咳,咳!”
身后传来沉闷急促的咳嗽声,他踟蹰片刻后,待咳嗽声停止才匆匆沿着回廊向外走去。
“唉……”
重新跨上坐骑后,赵崇重重地叹了口气。
御医问诊的结果他没有打听过,但是从始皇帝最近反常的的表现来看,应当是不太妙。
一旦……
“天下将要有大变数啦。”
赵崇抛下心中的杂念,挥舞马鞭踏着街道上的积水疾驰而去。
——
次日的早朝。
始皇帝依然不怒自威地坐在御案之后,等待朝臣上奏。
陶淳给蒙毅打了个眼色:老上卿,您不是说要弹劾陈庆搬权弄势,蛊惑储君吗?
蒙毅狠狠地回瞪过去:此一时,彼一时。你当老夫是那不知进退的?
昨夜宜春宫发生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街知巷闻。
陛下不可能被蒙蔽其中。
而此时御案后的始皇帝面色平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蒙毅哪敢轻易挑起事端?
一声悠长的退朝声后,始皇帝离开了御案,脚步沉稳地离开了麒麟殿。
蒙毅遥望着他的背影,如释重负的同时心中又涌起不甘和遗憾。
“老上卿,这般拖延下去,何时才能遂了同僚所愿?”
宁腾凑过来意味深长地说道。
“急不得,听天由命吧。”
蒙毅同样意有所指。
察觉始皇帝身体抱恙的人越来越多,但每一个都三缄其口。
在即将而来的改朝换代中,除掉陈庆是满朝公卿的共同心愿。
然而蒙毅心里很清楚,想得偿所愿只有一个办法——天命!
陛下要他死,陈庆有十条命都不够!
陛下不想让他死,公卿世家合力恐怕抵不过扶苏的一力袒护。
这真是……
前路晦暗,如之奈何呀!
陈庆原本以为民众雨夜请愿这件事在君臣默契的闭口不提下,会很快就沉寂下去。
没想到仅仅半个月之后,楚地故民就搞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新闻。
“夫人,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叫我回来。”
陈庆匆匆忙忙冶铁司赶回家,一进门就看到嬴诗曼哭得梨花带雨,拿着手帕不停地抹拭眼泪。
王芷茵和相里菱不知所措地坐在旁边,同样愁眉苦脸。
“陈庆,这回真的出大事了!”
“报纸贩售到楚地之后,民众欢欣雀跃。”
“有人……在闹市中把报纸高举过头顶,高呼……姐夫万,万岁。”
王芷茵壮着胆子说完后,小心地朝门口张望。
“什么?”
陈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王芷茵气恼地说:“光是这样就罢了,故楚百姓附和者无数,万岁之声山呼海啸,官府根本阻止不了。”
“而今楚地民心大乱,各地郡守纷纷上书请求朝廷调兵镇压呢。”
陈庆惊呼道:“楚人造反了?”
还是打着扶苏的旗号,造他爹的反?
这特么是什么鬼?
嬴诗曼一双泪眼凝视过来,抽噎着说:“若不是你整日在皇兄面前搬弄是非,岂会有今日之祸!”
“母妃在宫中嚎啕不止,皇嫂听闻后当场晕了过去。”
“陈庆,你要我如何向父母交代!”
陈庆竖起手掌:“夫人莫慌。”
“蔺相如奉和氏璧献予秦王之时,群臣不也是山呼万岁嘛。”
“田单大破燕军,救齐国于覆亡之间,兵卒百姓喊的也是万岁呀。”
“冯谖假传孟尝君的命令,焚毁借据免了百姓的欠债,民众感激涕零同样高呼万岁。”
“黔首胸无点墨,不懂事喊着玩的。”
“陛下岂会因此苛责你皇兄?”
嬴诗曼腾得站了起来,拽着陈庆的手臂往外走。
“我现在随你入宫,你到了我父皇面前也是这般说法,咱们就两清了。”
陈庆脚下扎根,后仰着身体不肯挪步。
“夫人呀,你就别瞎操心了。”
“陛下责怪下来,无论要杀要剐,为夫以身相代就是。”
嬴诗曼哭得更凶,咬着下唇泣不成声:“你说得倒轻巧。”
“杀了你剐了你,我们怎么办?”
王芷茵和相里菱同时投来担忧的眼神。
这次和以往都不一样。
陈庆闯的祸太大了,大到危及江山社稷的程度!
始皇帝岂会轻易放过。
“夫人,你且安心静待。”
“奏章上写得情势如何危急,不过是夸大其词而已。”
“无须耗费一兵一卒,殿下传檄一封,不日即可平定。”
“你父皇也绝不会责怪的。”
陈庆轻按着她的双肩,语气温和而坚定。
“真的?”
嬴诗曼泪眼未干,半信半疑。
陈庆笑着说:“骗你是小狗。”
“我当是什么大事,你们一个个哭天喊地的。”
“凡事不要慌,这不是有为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