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日久,就积累了许多。”
扶苏颇有成就感的打量着自已的劳动成果,笑容欢畅。
陈庆倒吸一口凉气:“殿下你问了多少人?”
扶苏思索片刻:“没记过,大约千数吧。”
“野人来自天南海北,各有苦忧不同。”
“本宫非但记载了他们的疾苦,还询问过他们的心愿。”
“您以前说过,山中物资极为匮乏,缺衣少食,连存活下来都极为艰难。”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仍然愿意当无籍野人,而不愿归于朝廷治下。”
“凡事总得有个缘由。”
“到底是什么让他们逃离家乡躲进了深山大泽?”
“朝廷又该如何顺应民意,为天下百姓解忧纾困?”
陈庆情不自禁地感慨:“殿下,您日后必有一番大作为,不逊色于陛下。”
扶苏谦虚地作揖:“先生过奖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能一蹴而就。”
“本宫想根据搜集来的民意,废除律法中一部分苛政。”
“同时依据野人的心愿,施惠于民。”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其中许多朝廷暂时有心无力,又有许多荒诞不羁,再过多少年都实现不了。”
“本宫想将其分门别类整理出来……”
陈庆愕然地指着自已:“咱们两个?”
扶苏点点头:“非先生不可,外人无相为谋。”
陈庆急切地说:“咱们两个得干到什么时候?”
“殿下别忘了,律法乃治国之基石,不可妄动。”
“任何一条都需要仔细斟酌,反复商议。”
“上千条……怕是明年都整理不完。”
扶苏笑容温和:“明年做不成,那就后年。”
“先生也别忘了,我等废除一条苛政,百姓身上的负担就轻上几分。”
“是咱们两个辛苦一些,还是让天下百姓在水火中苦苦煎熬?”
陈庆摊开手:“可是内务府事务繁忙,微臣分身乏术,哪能恁多的工夫耗在上面?”
扶苏驳斥道:“朝廷仪制每日卯时一刻当职,先生出门大多在巳时,有时甚至午时用过了饭才不慌不忙地前往北坂宫。”
“数年下来,先生可知虚领了朝廷多少俸禄?”
陈庆没好气地摆手:“些许钱财,微臣还你就是!”
扶苏轻笑道:“账可不是这么算的。”
“先生手下能人辈出,皆可独当一面。”
“内务府虽然事务繁忙,但您也不是抽不出时间。”
“每日来宜春宫两个时辰,协助本宫整理这些籍册可好?”
陈庆直接气笑了。
好家伙,大舅哥给我安排上007了!
我特娘穿越前当牛马,穿越后还当牛马,那不是白穿了吗?
“微臣情愿挥刀自裁,也绝不受这份磨难。”
陈庆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对方。
“先生所言当真?”
“若您着实不愿,本宫就请蒙上卿、宁内史等人过来参详吧。”
扶苏叹了口气,偷偷瞥向陈庆。
“他们懂什么!”
“此乃千古未有之大变局,陈规旧俗会不断被打破,包括他们的旧脑壳!”
“现下的很多困难依靠传统思路根本解决不了,要靠铁和血!”
蒙毅和宁腾代表的是军事贵族和公卿世家的利益,他们做选择的时候,连朝廷都未必顾得上,又怎么可能顾及天下百姓?
“我来就我来。”
“穷死不耕丈人田,饿死不打亲戚工。”
“我是既耕了丈人家的田,又打了亲戚家的工。”
“活该我受罪!”
陈庆大发牢骚,三两步绕到了书案之后。
扶苏忍俊不禁,迅速收敛笑意,拿出一沓新纸,放在陈庆面前。
商议片刻后,书房里渐渐安静下来,唯有沙沙的翻纸页声。
“殿下,这个当街嚎啕也是罪?”
没过多久,陈庆就皱起了眉头。
“母弃家不归,父当街嚎啕,为县吏所捕。谇,赀一甲。家贫,作务相抵。乡人轻贱之,故遁逃山野。”
说不通啊!
老娘跑了,父亲伤心痛哭,然后就被县吏捕获。
叱骂一通后,又罚他一甲。
家里没钱,作苦役抵债。
最后受不了乡人的冷眼和嘲笑,跑进山里当了野人。
这特么也太离谱了吧!
“先生,秦律有云:成年男丁无故嚎啕者,送官府。”
“判罚并无不当之处。”
扶苏解释道。
“哭也不行?”
陈庆纳闷地问:“那他该怎么办?”
扶苏理所当然地说:“《教女》有云:“为人妻者,当善依夫家,以自为光。虽与夫治,勿敢疾当。”
“秦律又云:夫为寄豭,杀之无罪”
“妻弃家不归,当治之。”
“若与人有奸,可不告而杀。”
“当街嚎啕非男儿所为。”
陈庆这下子懂了。
女人不贤,蓄意轰拳。
女人出轨,强手裂颅。
在特定情况下,打她杀她都可以。
但是你窝窝囊囊搁那儿哭天喊地就是不行!
秦国不养废物!
“这条律法不错,留着吧。”
陈庆抽出最上面那张调查报告放在一旁。
“愿为役夫?”
随意浏览了一遍下一张后,陈庆再度发出惊呼。
百姓深受税役之苦,怎么还有人想当役夫的?
“因为本宫麾下的役夫能吃得饱饭。”
扶苏目不斜视地回答。
“哦……”
陈庆瞬间明了。
相比在山中饥寒交迫的日子,在扶苏手下出点力算得了什么?
看来此人对现在的状况相当满意呀。
陈庆一张张看下去,发现野人逃遁的原因简直五花八门,多离奇的都有。
相比之下,他们的心愿十分质朴简单。
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有田耕……
“愿田少府早日升官,给百姓每户发一头木牛。”
“这……”
陈庆哭笑不得。
田舟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扶苏接过话头:“这样的心愿不少呢。”
“先生,您说的没错,当下是前所未有的大变局。”
“野人畏惧官吏,却十分尊崇秦墨的工造之术。”
“他们知道谁才能造福百姓。”
“吾等岂可视之不见?”
陈庆目光专注地看向他。
又能体察民情,又重视科学技术。
最少一个彼得大帝是没跑了。
大舅哥未来可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