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洪水过后的第三天。
昌平镇内……
乐阳村一带在这数天之内,早因洪水肆虐而沦为一片水国,仅得这个昌平镇,因地势远较乐阳村等小村为高,且又四面环山,具备天然屏障的保护才能幸免。
故此,不少原居于乐阳村一带侥幸生还的灾民,亦惟有舍弃仍浸于洪水下难以收拾的家园,纷纷逃往昌平镇,再由此镇移徒各地。
一时之间,大大小小的灾民尽充斥于镇内之大街小巷,形同一列一列向前进发的乞丐,为数亦逾数成,蔚为……
奇观?
不!
这怎可能算是赏心悦目的奇观?
这原是神州子民代代受洪水为患的苦况与悲哀。
当中包含了无数骨肉分离的血和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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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又翻起了北风。
凛凉的北风,永远都像一个绝不留情的判官,不管迎风而来是贫是富,它都照吹无误。
蹒跚地、垂头丧气地迸发着的灾民,在不得温饱之余,更是不住颤抖、瑟缩。
他们当中有些人,已两天没有东西下肚,更有些人染上了疫症。
面对饥饿和疾病,大人们也还能够勉强忍受,可怜孩子们……
“伏”的一声,在蚁行着的灾民当中又有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女童昏倒在地上……
“啊!玲儿,你……怎样了?你……别吓娘亲啊!”灾民之中,一个中年妇人急忙抱起昏过了的女孩,一探她的鼻息,但觉她已气若游丝,慌惶向周遭的灾民高声求救:“来人啊!我女儿染上了疫症,又很久没有东西吃了,请你们救救我……的孩子!请你们……做做好心……呜……”
女人嚷到这里,已然泣不成声,力歇声嘶。
不少灾民亦驻足围观,可是众人只是黯然地面面相觑,他们自己染了疫症的家人也“无药可救”,根本爱莫能助!
真是呼救无门!
就在众人呆立、手足无措地等候这枯瘦可怜的女孩离世之际,遽地,一条人影从另一堆灾民中抢身而上,毫不犹豫,一掌便抵在女孩背门……
源源真气立即自其掌心直向女孩体内贯注,可惜女孩已病入膏肓,她只是微睁细小的眼睛,看了看那个正使尽全身真气欲救自己的人,感激地笑了笑,接着回望自己正伤痛欲绝的母亲,虚弱地、喘息地道:“娘……娘……亲,玲儿。知道……你很疼我……”
话声刚歇,女孩突然浑身一阵绝望的抽搐,双腿一蹬,当场气绝身亡!
适才的一句话,已是她衷心送给母亲养育多年的遗言。
“玲儿!玲儿!你不要……丢下娘亲一个人!哇……”
妇人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放声痛哭,哭得异常凄厉,可是又有谁可以帮得了她?
没有人!纵使是适才竭力抢救那女孩的人,他也不能!
但见他正怔怔的看着那个女孩渐渐僵硬的尸体,看着那妇人哀痛欲绝的表情,双目泛起一片凄怆之色。
人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他太有经验,太明白了!
他不忍再看下去,黯然转身,一头长发在呼呼的北风中朝天飞,仿佛是他对苍天无言的怨……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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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把那群孩子安顿在昌平镇内后,程风便与瞿水儿立即折返狭道,希望能找回向归云,哪怕是他的尸体。
可惜纵然洪水已平复下来,他俩找遍乐山每个飘满浮尸的角落,向归云始终踪影杳然。
唯一的结论,就是他真的死了。
向来喜欢落泪的程风亦再没有泪,只因泪已干。
茫茫天地,在心灰意冷,漫无目的之下,他与瞿水儿迷糊地随着灾民一直向前走。
他方才惊觉,原来有这样多的灾民!
这批逃难的灾民少说也有数万人,还不计那些坚决留于乐阳村,矢志重建家园的人在内。
想不到一次天灾,所带来的摧毁竟是如此惨重。
这两日来,因洪水所带来的瘟疫已害了不少人命,而且,更有不少人活活饿死。
程风终于知道,原来世人并非全只因江湖仇杀而死,原来世人也会饿死、病死,尤其是小孩子。
就像适才那个女孩,已经是……
“已经是第九百三十一个小孩死于瘟疫了。”一直跟在程风身后的瞿水儿怆然地道。
程风木然地答:“不单只有这九百多个孩子因病而死,还有五百多个父母因把干粮留给子女们而饿毙……”语气仍不免哽咽。
多日以来,他不断在灾民群中尽力营救,可惜尽管他力竭手倦,始终还是连半条小命也救不来。
他的痛心,已非他的表情所能表达,他终于失去了表情。
死的虽非程风的亲人,然而眼见一具具大大小小的尸体,连半张把他们卷起来执葬的草席也没有,只要程风的体内还有半点血,他还是会去救的吧?
只是他空有一身的武功又有何用?这个时候,那些灾民并不需要他的武功啊!
武功,并不可以充饥,也不能够根冶瘟疫,他们要的,是粮食和药!
只有真金白银,才可买来粮食与药!
他第一次感到,“利”,原来是这样重要!
但,谁有如此雄厚的利和财富,可以赈济这些数以万计的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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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天绝盟,在漫天的风雪下,看来一片死寂。
置于绝天关两旁的苍松,似乎也有点儿倦意,只因他等得太倦了。
霸苍穹正坐于关前,吴霜和常笑笑亦分别站于其左右,常笑笑更持着伞子为霸苍穹挡着风雪。
他们在等。
整个天绝盟都在等,等着三个人的回归。
半个月的限期已至,此刻更是第十五个黄昏。
只要眼前的夕阳消逝,大家都不用再等了。
吴霜开始有点急躁,低声琢磨:“怎会呢?风师弟绝不应是言而无信的人……”
常笑笑不屑地道:“谁知道啊?也许他脸上的纯真,只是一场愚弄我们的戏!”
吴霜辩道:“不会的!即使他和沈浪如此,云师弟也应回来交代,我只怕他们三人遇上了意外……”
常笑笑道:“我看未必!别忘记云少爷与盟主所立的赌约,他可能早已畏罪潜逃了!”
二人虽你一言我一语,然而霸苍穹始终不发一言。
因为,答案已冉冉出现在绝天关的梯阶之上。
在此最后一刻,程风终于及时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娃娃,正是瞿水儿。
霸苍穹双目绽放一股豪光,他这才咧嘴笑道:“你果然守信回来了,好得很!”
跟着横眼一瞄正低着头的程风,道:“归云和沈浪呢?”
程风幽幽道:”沈浪投奔了洛阳城,云师兄他……。“
程风并没有即时回答,他只是翘首凝视霸苍穹。
但是他一双眼睛内的悲痛之色,似乎已告诉了霸苍穹一切端倪。
霸苍穹简直难以置信,笑容僵住,他在人前第一次如此错愕:“难……难道……”
其实,他也不用再“难道什么”了,程风已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吴霜与常笑笑见之亦霍然变色。
想不到三人此行的结果,不单出乎他俩意料之外,也出乎霸苍穹意料之外!
真是一个异常震撼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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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异常震撼的结局,迅即如旋风般传遍了天绝盟每一个角落。
每个门下心中亦很惊疑。
这个向被誉为战无不胜的“冷面杀神”,居然会豁出一切,仅为救一群微不足道的小童?
他到底为了什么?
素来只顾争名逐利的天绝盟众,皆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众人议论纷纷,但霸苍穹已下了一道严令:倘有天绝盟以外的人问及向归云,所有门下均不得直言其死讯,必须说向归云正在闭关苦练,寻求更上一层的武功。
若有门下胆敢把此事泄露半句,违者——-斩!
霸苍穹如此下令,只因近数年间,向归云已在江湖中打响名堂,赫赫有名。
每个江湖人,尽皆听过“冷面杀神”这个可怕的称号。
如今天绝盟仍未独霸武林,在此时传出向归云的死讯,可谓极不合时。
一旦给武林中人知道霸苍穹失去了最大助力,等如给人知道他断了一条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