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已无常,可惜,世事,更是无常。
终于有一天。
恶运来临!
那天,林震宇一早已在打点着庄中事务。在日后便是他的大寿,他遂吩咐府中婢仆各办其中,正忙个不可开交之际,林家庄那高而坚厚的铁铸巨门蓦地被人一脚踢翻,这条脚的主人竟然是个跛子!
只见硬闯进来人人体形肥胖,模样古怪,左足已废,足断处换上铁拐,一蹦一跳地跃进来,整个人看来就像是一头会跳的猪!
林震宇一见此人,不禁眉头一皱,当即问道:“这位兄台,我林家庄与你素无过节,何解不请自来,破门而入?”
那怪人嘿嘿狞笑两声,神态猥锁,道:“你爷爷我是烈焰双怪之老二赤鼠,此行是奉霸业万载的天绝盟盟主——霸苍穹之令,前来报讯!”
林震宇一闻霸苍穹之名,脸色陡变,转瞬化青,看来此霸苍穹并非等闲之辈!
这霸苍穹原来是近年逐渐威慑江湖的一代大帮天绝盟之盟主!据闻他在崛起之初,已有独霸苍穹之野心,遂易名换姓为霸苍穹,矢言成为一代枭雄,其真实姓名不详。
近年来,霸苍穹此人不断铲除异已,亦不住招揽武林中人,以求增强自己势力,来对抗江湖中另一大帮“洛阳城”想不到,霸苍穹会看中林家庄。
林震宇强作镇定,问:“所报何讯?”
赤鼠诡谲地笑了笑,道:“盟主有令,命林家庄即日归降,纳为天绝盟其中一员,此后世世代代尽忠于盟主,不得有违,否则……”
“否则又将如何?”林震宇正色问。
赤鼠瞪目不转,一字字道:“要把你林家庄杀个——鸡犬不留!”
林震宇冷笑。
他亦不作细想,立即义正词严地回答:“好!你这就回去告诉霸苍穹!林家庄向来与世无争,仅以济世助人为已任,绝不愿牵涉入此等江湖的权力斗争之中,更不想接受贵帮招揽。”
赤鼠道:“好大的口气!你这是有敬酒不喝喝罚酒了?”
林震宇不答,脸上流露一股凛然正气。
赤鼠嘿嘿一笑,道:“那就让老子先试试你这究竟有多大能耐?”
赤鼠说罢提掌运劲,猝然向林震宇击去!
林震宇见他适才一腿已可将林家那道铁门踢翻,可知内力深厚异常,岂敢怠慢,急忙纵身一跃,避过来袭,赤鼠这一掌于是击在其身旁那张圆桌之上。
“砰”然一声,圆桌顿时被赤鼠轰个粉碎,余屑更夹着火舌向四面八方飞散,众家丁婢仆登时被吓得鸡飞狗走!
“烈焰神掌?”林震宇乍睹此掌威力,不禁动容,盖因其生性不好斗争,仅于助人脱困时才用剑,平素大都不会佩剑在身。此刻强敌当前,一个剑手居然身无一剑,情势凶险万分。
赤鼠打个哈哈,道:“林老头,你如今怕了吧?”说着再行鼓动双掌,疯狂向林震宇拍去!
林震宇本以剑驰名,并不擅长掌法,在未摸清对手功力之前,不宜空手硬拼,于是左闪右避,赤鼠虽然掌影此起彼落,变招甚速,可是林震宇身法奇快,赤鼠掌掌落空,一时间未能得逞。
两人一攻一避,斗到内堂门外,就在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正从内堂步出。
林震宇急瞥之下,只见那身影正是向归云,不禁大吃一惊,急忙呼道:“义云!快躲开!”
向归云恍若充耳不闻,反向他们这边走来。
赤鼠听见林震宇适才如此叫唤此子,心知这孩子绝不简单,或许擒下他便可威胁林震宇就范,当下改变主意,化掌为爪,迳向向归云抓去!
向归云竟然毫不惊怕闪避,就在赤鼠侵近,快将触及其衣角之际,他倏地把手从后送前,送的不单是手,还有一柄短身匕首,直刺向赤鼠的心窝!
这样一送,正是林家剑法其中一式——荡气回肠,赤鼠不虞此十岁小子忽然出剑,更不料他冷静若此,这一剑落位之准,纵是他如此的高手亦难闪避,惊愕间猝使一个鲤鱼翻身,尚幸向归云手短剑短,此招他险险避过,但赤鼠胸前衣服已给刺破,狼狈已极!
然而赤鼠不愧为顶级杀手,应变奇速,双足着地同时,烈焰掌劲又再如浪般涌出,猛然向向归云额头拍下。
向归云纵然资质极高,但毕竟是个小孩,适才一击不中,变招自然不及赤鼠那样老练且快,决计避不了赤鼠这一击,倘若挺掌相抗,以他微弱功力,更是螳臂当车!
眼看赤鼠一掌便要把他的小脑轰个稀烂,蓦地,一条魁伟的身影闪电拦在向归云身前,此人正是林震宇!
他心知烈焰掌法厉害,本不欲正面和赤鼠硬拼,只想退回房中取剑迎战,但见此刻向归云命在毫发,一时情急之下,奋不顾身抢前,以自己身体为他挡这两掌!“砰”一声,烈焰掌劲结结实实地拍在林震宇的胸膛上,瞬息发出碎心巨响!
赤鼠脸色一变,反被林震宇震退丈远!
林震宇则沉马稳站,静立不动,在他衣襟之上,深深印下两个焦灼的掌印。
过了良久,赤鼠这才回过血气,盯着林震宇及其身后仍是木然的向归云,喘息道:“好一个……处世不惊之小子!料不到林家庄竟出此异禀之人。”
林震宇略露引以为豪之色,却依然不失剑客风范,道:“犬儿仅学得林家剑法之粗浅皮毛,赤兄承让了。”
赤鼠道:“你且别得意,下次老子再来之时,将会与我大哥蝙蝠一起前来,届时合我烈焰双怪之力,必定把你林家夷为平地!”
林震宇冷冷还他一句,道:“倘若你真有料子的话,何不现下再来动手?”
赤鼠脸上阵青阵紫,似有隐忧,悻悻然道:“嘿!你们等着瞧吧!”
说罢运起铁拐弹跳而去。
赤鼠去后,林震宇一直镇定的面容骤变铁青,一颗颗斗大的汗从他额角源源流下,他忽然猛烈地用手抚着胸口,痛得颓然跪倒!
婢仆们见状即上前搀扶,同声道:“老爷,你没事吧?”
林震宇口角渗出一丝鲜血,咬紧牙根,强忍着痛楚道:“好历害的烈焰神掌!不过我林震宇绝不相信,单凭他兄弟两人便可以把我林家庄夷为平地,有胆便来吧!”
向归云却默然无语,他只是定睛看着林震宇襟前那两个掌印,仿佛那两个掌印才是最值得他一看的东西!
赤鼠这两掌当真是非同小可,林震宇在房中闭关疗伤已然过了两天。
烈焰双怪乃是江湖中的一级杀手,大哥蝙蝠一手烈焰刀法,江湖中人闻之丧胆;二弟赤鼠则擅长烈焰神掌,出道以来亦从未失手,二人自归顺霸苍穹旗下之后,气焰益盛,骄横嚣张,杀人更多,更狠。
这次林震宇与赤鼠匆匆一试,由于没有使剑,只用身躯硬拼之下,立受重创。然而林震宇虽是身负重伤,信心却未减分毫,因为林家剑法亦非等闲,倘若有剑在手的话,未必就会输给此二怪!
当前急务,必须先行疗妥伤势,以免他俩伺机来袭。
不过赤鼠当天离去时脸色发青,林震宇暗中推详,论理赤鼠的伤势比他更重,大概也需五,六天方可痊愈,到时也已过了他大寿之期。
他一边运功疗伤,一边思量,正在全神贯注之间,突然一双手在其背门轻轻搓揉。
他心中一惊,但随即感到那双手并无袭击之意,可能因为他在运功疗伤之际,感觉较为麻木,兼杂念丛生,否则绝不会对进来的人浑然不觉。
纵是如此,这个人也是踏地无声,手脚颇轻。
那双手在林震宇的背门不断搓揉,林震宇只感到说不出的舒服受用,浑身舒畅无比,可是回心细思,这种搓穴法似是他林家真传,他两名儿子天性愚钝,未能领会,只有他第三个儿子……
林震宇突地心神一动,立时收摄运功气息,回首一望,背后的人竟然是向归云!
“义云”他深深感到意外,因为眼前除了向归云外,还有一碗药茶已端到桌子之上。
这就是冷面背后,真真正正的向归云!
这就是林震宇一直在期待着的向归云!
向归云依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端起那碗药茶,递给林震宇。
在身子如此虚弱的时刻,林震宇但觉一股热血攻心,眼眶一湿,道:“孩子,这药……
是你煎的吗?”
向归云点了点头。
林震宇感极而笑,缓缓接过那碗药茶,跟着大口大口地把茶灌了下去。茶是苦的,可是他却甜在心头。这碗茶,代表了向归云的心!
他把茶一口喝尽,凝目望着向归云,他终于感到这孩子眼中的冰雪已然融化,一切尽在不言之中。此刻,向归云已真正成为他的儿子了。
他的泪在眼眶内不断打滚,似要夺眶而出!为怕在孩子面前老泪纵横,林震宇避开了向归云的目光,道:“谢谢你!”
向归云微笑不语。
他的笑,就像是冬天里的和风,绝对不可能会发生。
可是却偏偏发生在林震宇的眼前,这是他一生之中,第一次看见向归云的笑容。
也许,亦是最后一次。
向归云似是不想再打扰他运气疗伤,正欲退下。
当他退至门边时,林震宇忽然道:“义云,明天便是我大寿之日,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你可以不像往昔般独个儿躲在房中,我希望你能换上像样一点的衣裳,坐在筵席之上,让我把你介绍给所有亲朋们认识,我林震宇有一个了不起的儿子!”
在林震宇的心坎深处,原来只得这个如此平凡。如此微不足道的心愿?
向归云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这个孤僻独特的孩子,到了最后,也甘愿入群了。
林震宇不禁老怀安慰。
眨眼之间,已是林震宇大寿当晚。
林家的大门早已修妥,一如五年前林震宇大婚之夜,依旧张灯结彩,锣鼓乐声喧天震地,吉庆满门,好不热闹!
到贺的宾客尽非武林中人,全属林家庄的亲朋好友,只因林震宇的新伤初愈,虽然有点吃力,但仍有一脸笑容,他是由心笑出来的。
因为,就在今天,他要所有的宾客都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霍义云。
百忙之中,寿伯忽地趋前,急道:“老爷,不得了啦!,小少爷不见啊!”
林震宇不由得一怔,呆了半晌才懂得说话,道:“什么?”
寿伯道:“刚才我想拿套新衣给小少爷替换,才发现他房中已空无一人。”
在旁的义山和义海听见如此情形,难免幸灾乐社祸,义海悟在义山的耳边说:“大哥,看来油瓶是因怕要面对这样多的人,才不知躲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义山目露鄙夷之色,道:“毕竟,狗始终是狗,怎可以用两腿走路?”
纵然二人只是窃窃私语,但以林震宇的功力,岂会听不到此番说话,当下不禁双眉倒竖,目光如炬望着自己两个儿子,道:“狗口长不出象牙来!”
二人但老爷所言,脸色一红,也没多话。
林震宇目露坚定神色,道:“我绝对信任这个孩子!他昨日既已点头,便绝不会食言反悔!寿伯,你再到外面去找找他!”
寿伯见老爷如此坚信不移,只得唯命是从,正想举步出门,斗然间,十数名家丁如断鸢般给抛了进来。
十数名死了的家丁!
众宾客乍见那些家丁们血淋淋的尸首,不禁哗然尖叫!
林震宇心中一寒,他一眼已瞧见这些家丁全都死于刀法之下,操刀者刀快且准,全是一刀致命!
惊愕之间,两条人影已骤现门前,其中一个赫然是那天来招降的赤鼠,另一个容貌枯槁,双目失明,然而马步沉稳,显见是一流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