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义笑眯眯看向沈轻稚:“奉仪小主觉得如何?”
沈轻稚自己独住左侧殿,却摊上个吃苦耐劳,为殿下分忧的好名声,那四位娘娘一起挤在右侧殿,倒是金贵人,皇后娘娘这一手安排,当真是精巧。
这当真是让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简义倒是会做人,如此在沈轻稚面前三两句说完,让沈轻稚自去感激皇后娘娘。
沈轻稚怎么会不知他这些弯弯绕绕,闻言抿唇一笑,颇有些温婉贤良:“公公们为殿下和娘娘们如此操劳,当真让人感动,我自是任公公们安排便是,住哪里都是可以的。”
沈轻稚轻声细语:“只要不给殿下添麻烦,我就很开心了。”
瞧瞧,这般贤良淑德,通情达理,不愧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喜欢的奉仪小主。
简义把该说的话说完,两人穿过重重游廊,终于跨过两重跨院,来到了左侧殿。
前殿空置,无人居住,因锁着门,瞧不见里面光景,匆匆一瞥倒也知道里面整肃干净,并不杂乱。
而左侧殿无论是前跨院还是后跨院,都是干净整洁,就连后殿前的那几丛无香海棠,也在春风中婀娜招展,娉婷美丽。
沈轻稚粗粗一看,便知这花是新栽来的。
简义低声道:“知道奉仪喜花,这时节偏就海棠好看,特地栽种过来,茉莉也预备了几盆,不过这会儿还未开,待开了再给奉仪送来。”
沈轻稚点头:“有劳了,很漂亮,我很喜欢。”
简义笑笑,领着她直接进了后殿。
后殿的整个东厢房都是沈轻稚的,从明间往右一拐,先是一处茶室暖厅,再往里去才是卧房。
此处明间、次间和梢间皆有,形制规整,已经有了后宫妃嫔闺房之意,早年也是专给太子妃嫔准备。
只碍于毓庆宫的规制,不能比东西六宫,次间只三扇门宽窄,梢间略好一些,也不过就五扇大小,一张架子床,一组妆镜桌椅,两个箱笼并一个衣柜,再加窗下一组茶几,便算满当当。
此刻这小小的东厢房却布置精巧,雅室里除了贵妃榻,还给摆了一张书桌,书桌后立了一个黄杨木多宝阁,阁上摆了不少书,显然也是知道沈轻稚喜读书。
桌上文房四宝俱全,甚至还给摆了一盆水仙,已然花开绽放。
简义不用多说半句,便得了沈轻稚的厚厚红封:“谢公公用心。”
简义手上一搓,自知道红封里面不是铜钱,是银饼,他顿时眉开眼笑,笑容可掬:“也不光我,年大伴也是过问了的,怎么也得让奉仪小主住得舒服才是。”
他说完,也不多耽搁,道:“小主,按照规制,左侧殿共有杂役宫人四人,三等宫女四人,二等宫女两人,一等宫女两人,若有贵人娘娘,还要有大宫女和管事姑姑,不过如今这边只您一个,便只得四个杂役宫人,两个三等宫女,二等、一等宫女各一人,奉仪娘娘直接使唤便是。”
沈轻稚是七品奉仪,按规制有一等宫女一人,三等宫女一人,她身边已有一等宫女戚小秋,毓庆宫只给安排一个三等宫女伺候便是。
但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疏漏,她一个人独住左侧殿,那左侧殿的所有宫女宫人,其实也皆伺候她一人。
即便人数少了大半,也着实不少。
这似乎是皇后给她安排的另一个便利。
沈轻稚眉目舒展,心中甚是欢喜,给皇后娘娘这样的上峰当差,简直是舒服到心坎里。
不用开口,就能安排周到。
简义看安排差不多了,便道:“奉仪小主先歇息片刻,待得她们忙完殿中事,就会过来拜见小主。”
他说完,利落同沈轻稚行礼,然后便匆匆而去。
该说的说完,倒是一句废话都没有了。
沈轻稚笑着让戚小秋送了送,待戚小秋回来,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皆忍不住笑了。
沈轻稚喟叹道:“原知道娘娘仁慈,可万万没想到,娘娘竟会如此体恤。”
戚小秋扭头看了一眼外面景致,见这会儿那几个宫女都不在,这才道:“原表姑就说过,娘娘要想办好事,就没有办不成的,只看她想不想办。”
“所以啊……”
沈轻稚长叹一声,后续的话倒是咽回肚子里。
所以这宫里面,最不能惹的其实就是那对天家夫妻,还有如今毓庆宫里这个未来的天子。
沈轻稚只住东厢房,如今都已收拾妥当,她的家什也都提前搬来,之前的赏赐都收拾在箱笼里,能摆出来的都在多宝阁上,因着赏赐不多,倒不显拥挤。
东厢房住了人,那明间也要开,因此明间此处也是窗明几净,布置典雅,也便宜她一人。
对面的西厢房落了锁,大约这些时候也不会住人,因此里面只有家具,并无其他。
沈轻稚粗粗看了一眼,便要去雅室里翻书,不料她刚站起身来,就听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宫中人都是经过反复训练,他们走路是无声的,但偶尔却不能吓着主子们,所以走路时会轻微发出响动,告诉主子有人来了。
沈轻稚同戚小秋对视一眼,戚小秋忙颠了颠手里的荷包,然后便端肃立在沈轻稚身后,很是一本正经。
来者刚一来到明间前,就看到了这样的一主一仆。
春日光影透过敞开的大门,一丝一缕从沈轻稚雅致的绣花鞋尖往上爬,暖融的光影落在她脸上,让她的笑容灿烂非常。
似是个很好相处的小主。
来者心里略松了口气,她屈膝福了福,不敢进殿,只在外面垂眸道:“小主,我是毓庆宫左侧殿一等宫女银铃,刚受年大伴口令,来请小主去往前殿。”
这个名叫银铃的二十四五岁宫女说罢,又忍不住抬头看了沈轻稚一眼。
然后,她就被对方的笑容蛊惑,不自觉跟着她咧嘴笑了起来。
心中想:这位奉仪小主当真是美丽极了,天上仙女也不遑多让。
————
沈轻稚倒是没想到,萧成煜居然这么快便想再见她。
自打她来到毓庆宫,宫中上下皆安静,她便以为萧成煜不在宫中,却不料他居然并未离开。
沈轻稚见门外的银铃正羞涩看着自己,便又冲她微微一笑:“你且略等我片刻,稍作梳妆便去。”
银铃嗯了一声,正要退回门口,却见戚小秋走到门前,亲热地握住了她的手。
“姐姐叫银铃?名儿真好听,哪像我,小秋小秋的特别俗气。”
银铃被她这么一拉,脸上扬起一抹薄红:“我的名儿是年大伴给起的,小秋多好听啊。”
银铃一看便不是个泼辣性子,简义也很有心,知道戚小秋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因此要同旁人搭档伺候沈轻稚,必也不能寻个强势的,若是如此,以后左侧殿非要吵翻天。
银铃脾气好,人也老实,最重要的是忠心不二,这样的性子,最适合跟戚小秋一起伺候沈轻稚。
戚小秋一转眼便想明白,亲亲热热地拉了银铃进了明间,难得有些笑意:“铃姐姐,往后咱们一起伺候小主,便是一家姐妹,自来要好好相处的,今日不凑巧,原小主还说略歇一会儿再喊人来见,如今只能略等一等。”
“但姐姐来了,自来要同小主多说会儿话,一会儿到了前殿小主也不慌,是不是?”
戚小秋一张利嘴,正话反话都叫她一人说尽,银铃只是性子腼腆柔顺,并非呆傻,她能感受到戚小秋的善意,也能明白沈奉仪是什么样的人,因此心中倒是狠狠松了口气,这才跟着戚小秋来到梢间。
沈轻稚正坐在妆镜前,自己给自己上妆。
上一回是纪言给她上的牡丹额妆,今日不用如此复杂,但沈轻稚只简单用眉笔一扫,那远山眉便实了几分,多了几分青烟袅袅的意蕴。
银铃也会巴结人。
她一进来便小声道:“小主,我会梳发,不知可否侍奉小主?”
沈轻稚透过妆镜与戚小秋对视一眼,然后便温言道:“好啊。”
于是,这一次换银铃给沈轻稚梳发。
她站在沈轻稚身后,手中梳篦不徐不慢,却很轻柔,并未扯痛沈轻稚。
不用沈轻稚问,她自己便张口:“小主,我十五岁时入宫,适逢太子殿下挪宫去外五所,殿中缺侍奉之人,我运道好被年大伴选中,从此伺候在殿下身边,做些端茶倒水的琐事。”
沈轻稚沉默听着,脸上笑容不变。
银铃说着说着,又有些羞涩:“小主,我没什么本事,人也不机灵,在宫里熬了十年,也才熬到一等宫女,如今能得机缘在小主身旁侍奉,是年大伴看我可怜,赏给我的恩赐。”
她看似腼腆,但该说的话一字不错,且声音温柔和煦,让人听了心中越发舒服。
沈轻稚这才问:“你如今也快二十五了,明年可想出宫?”
二十五岁的一等宫女,普通平凡,却也并不太差。
银铃笑了:“小主,我是孤女,宫里是最好的去处了。”
沈轻稚听到孤女两个字,便暗道年九福真是老奸巨猾。
沈轻稚嘴上不说年九福半句,却道:“如此,那也是我们的缘分,以后你便在我身边伺候,小秋有的,你也有,我也没旁的要求,只要忠心便是。”
沈轻稚说到这里,她头上的双环髻便已梳好,配上一对刚摘下来的海棠花,更是衬得她肤白胜雪,美丽天成。
沈轻稚如今不过十八有余,可身上那淡定娴雅的气度,却让人不敢小觑,尤其是盛装之时,几与贵人娘娘们不遑多让了。
她回头看向银铃,眉目含笑,声音清澈:“很好。”
银铃看着她明媚的笑颜,又失神了。
“小主,你真好看。”
沈轻稚听到这话,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秀眉轻挑:“那是自然。”
简单梳妆之后,沈轻稚沈轻稚便领着两个宫女往前殿行去。
待到此时,毓庆宫比刚才要喧闹几分,因着储秀宫的宫人开始陆续搬来四位娘娘的体己之物,右侧殿便多少有些嘈杂。
沈轻稚一眼未瞧,只信步穿过回廊,身上的青竹绢衫在她身后飘出一层层的青云,如梦如幻,如花如云。
妍丽美人一步步穿过游廊,最终来到了毓庆宫前殿门外,她在年九福面前站定,笑着同他见礼。
“年大伴,安好。”
年九福上前两步,已经有些发福的面庞更添福气,他笑容可掬,似是异常和蔼,对这沈轻稚笑道:“哎呦小主,还没恭喜您呢,回头可要请咱家吃酒。”
沈轻稚亲手送出一个红封,笑道:“自然要请大伴吃酒,我恨不得天天都能请。”
年九福收下红封,笑着引她往殿中行去:“小主,这会儿殿下在书房繁忙,得请您去雅室里等,茶水点心都已备好,小主还要什么,可同银铃吩咐。”
沈轻稚面上淡然,一点不显吃惊,她笑着说:“好。”
语闭,她略一思索,道:“不知可有绣线绣绷?我想给殿下再做个荷包。”
她这话一出口,年九福便知她明白过来,心中暗道一声聪明,面上就笑容可掬:“好,有的有的,这就让人给小主送来。”
萧成煜的毓庆宫前殿是整个毓庆宫最大的宫室,一进去的明间宽广雅致,除了上首的主位,下面陪坐便有四对,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走起路来鸦雀无声。
沈轻稚进了寝殿中,并未四处张望,她粗粗扫了一眼,右侧的宫门紧闭,门口守着两个小黄门,应当便是萧成煜的书房或寝殿,那么年九福领她进的左侧殿应当便是雅室花厅。
果然,待绕过屏风,一处香烟袅袅的雅室便出现在她面前。
上次来毓庆宫,她坐着暖轿,一路只进了石榴殿,但今日如此走来,却知毓庆宫着实不小,宫里宫外皆是精巧别致。
沈轻稚被年九福请进雅室,年九福笑道:“小主,请自便,一会儿到了午食,咱家再来请小主去膳厅用饭。”
沈轻稚送了他出去,转身便靠坐在了窗边的贵妃榻上,眼睛一扫,就看到方几上摆好了茶炉和点心匣子。
茶炉边上放了几个瓷盒,上面贴着红条,皆写着御供茶品,整个雅室,倒是都为了她好生布置一番。
沈轻稚悠闲一坐,仔细看了看茶品,便对戚小秋道:“煮那云山雪峰吧。”
戚小秋福了福,立即便开始煮茶。
银铃瞧瞧这个,看看那个,到底没有多嘴相问,只道:“我去给小主取书来?”
沈轻稚冲她摆手:“去吧。”
不多时,针线笸箩便送了来,沈轻稚放下手里的书本,品了一口茶,然后便开始研究绣纹。
她喊了两个宫女一起评议,最终选了兰花纹,开始绷布绣样。
一时间,雅室安静了下来,只有茶炉中的炭火偶尔发出噼啪声。
沈轻稚泰然处之,一点都不为见不到太子殿下而担惊害怕,反而有种悠闲自得,这让年九福啧啧称奇。
他在门口瞧了几眼,然后才匆匆进了对面的右侧殿,快步进去后,一路来到正在批改奏折的萧成煜身后。
外面人皆以为弘治帝已是初愈,已能处理朝政,但他其实是用了禁药,也不过只能多延续这一两月光景。
萧成煜只能尽快熟悉前朝政事,把父皇交给他的重担早早扛起来,早日成为他想要的储君。
这些时日,萧成煜忙得不可开交,自是没空去搭理什么贵人小主的。
年九福快步而入,萧成煜眼睛都没抬,手上朱笔奋笔疾书,若是朝臣看了,定会大吃一惊。
萧成煜写出来的朱批,字迹几乎同弘治帝的一模一样。
待到两本折子写完,萧成煜觉得有些口苦,他手上一抬,一盏茶碗便落到了他手上。
年九福适时道:“殿下,沈奉仪已在雅室,正在做女红,很是怡然自得。”
萧成煜眉头都不皱一下,闻言只道:“知道了。”
沈轻稚很聪明,她知道自己是所为何来,因此毓庆宫给了脸面,她就好好配合,萧成煜想要什么,她就做什么。
年九福轻舒口气,又继续守在萧成煜身边,时不时端茶倒水,亦或者研墨润笔,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另一边,沈轻稚舒舒服服靠坐在贵妃榻上,正一针一线做着绣品,兰草是最简单的绣样,沈轻稚会一种颇为古朴的错针绣,此时正玩得起劲儿。
这一忙起来,小半个时辰便匆匆而过,直到银铃腹中突然发出咕咕声,沈轻稚拿针的手微微一顿,勾唇而笑:“今日的核桃酥好吃,你们且尝尝。”
银铃不太敢动,但戚小秋却一把拉住她,往她手心里塞了一块:“中午不得空回去用饭,这会儿小主赏了,就赶紧吃饱,一会儿好有力气伺候小主。”
沈轻稚抿唇微笑,眼波流转之间,戏谑地看了一眼戚小秋:“你啊,端会给我做主。”
她这是一句玩笑话,戚小秋听了丝毫不怕,只拉着银铃的手也跟着玩笑:“咱们小主最是嘴硬心软,心疼人时比谁都体贴,嘴上却不肯松了半分,往后你就知道了。”
另一边,萧成煜刚忙完正事,突然想起雅室里的沈轻稚,他并未犹豫,直接起身行往左侧殿快步而去,待行至雅室之外时,他便听到一把娇娇软软的嗓音。
“我啊,若是喜欢谁,那指定疼到心坎里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