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站定,眼睛的余光便看到一个高大的墨蓝身影一晃而过。
随着他走过,凌冽的雪松香气沁入鼻尖。
很轻、很淡。
也很冷。
————
来者正是宫里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太子殿下。
萧成煜的身量很高,沈轻稚已经算是宫女中的高挑身材,如今想要看太子殿下的面容,也得仰着头去看。
虽然好奇,但沈轻稚却一直没有抬头。
因着要见儿子,苏瑶华没有待在寝殿之内,她挪了出来,坐在雅室里等。
萧成煜一进雅室,便撩起衣袍跪下。
“儿子见过母后,母后安康。”
采薇很是麻利,不等萧成煜跪下便一把扶住他:“殿下快坐,娘娘今日就等您来呢。”
萧成煜便亲近地坐在了罗汉床另一侧,微微侧着半个身子看苏瑶华:“母后这几日瞧着硬朗许多,可是吃了新药有成效?若是药效好,可得让太医院加紧研制,看是否能彻底医治母后的寒症。”
萧成煜对苏瑶华一贯很是孝顺,对苏瑶华的病症也很关心,总是时刻关怀的。
苏瑶华便拍了拍他的手,笑着说:“我且好了些,你前头事忙,就忙你的大事去,不用时时惦念我。”
萧成煜倒是会说话:“母后的事,对于儿子来说就是大事。”
母子两个亲热几句,沈轻稚便安静上了茶,她低着头,动作非常麻利,上了茶便立即退下,一刻也不多留。
萧成煜根本就没注意到她,他心里装着事,待到雅室里没那么多人,才低声道:“母后可知,父皇给儿子安排好了婚事。”
对于自己的亲事,萧成煜没有什么看法,他甚至没有多余的想法和期待,他只是不希望父皇母后因为这事闹不愉快。
此时会提出来,是为了知道苏瑶华是否赞同。
苏瑶华也知他一贯不操心这些琐事,闻言便说:“你父皇给你安排的太子妃是极好的,我也觉得她如今最是合适,我心里也觉得很欢喜,你终于要娶妻生子,长大成人了。”
她说着,倒是怀念起来:“想当年,你才这么大点呢。”
苏瑶华比了个手势,萧成煜便不好意思起来:“母后,儿子都大了,这些就别说了。”
苏瑶华见他如此,不由轻声笑起来。
“煜儿,”苏瑶华笑完了,吃了口茶,然后便正色道,“母后知道你同你父皇一样,一心都是家国天下,但是后宫也同样放松不得。”
萧成煜垂下眼眸看茶杯中的水波,好似认真在听苏瑶华的话。
“后宫稳固,前朝便不会有那么多事端,这你要明白,后宫如何能稳固呢?最要紧的就是你的妻子要能稳定后宫,统御六宫。”
她道:“我知你于此事没什么心思,但你是太子,是储君,你就得有三宫六院,就得有儿女承欢膝下,那都是萧氏的未来,都是大楚的皇嗣。”
萧成煜刚当上太子,弘治帝自觉身体不稳,便想让儿子提前入朝,如此一来,萧成煜这几个月来便忙得连睡觉都没甚时候。
苏瑶华给他安排的侍寝宫女,他一两个月想不起来,往常都得年九福提醒他,再不往后宫来一趟,皇后娘娘要过问。
对于这般年纪的儿郎来说,前朝的事业,国家的未来,一统中原的野望,比什么都重要。
苏瑶华有过那段岁月,很是知道他们如何想,却也担心他过刚易折,太过用力以至伤了根本。
偶尔放松放松,其实无伤大雅,还能把心里的火气散出去。
现在苏瑶华要说的,倒不算全是后宫粉黛的事,她说的其实是前朝后宫的平衡。
这皇宫里,花团锦簇,锦衣玉食,又有谁是真正舒心过日子呢?就连太子殿下,未来的储君,怕也是不能。
“待到你大婚,旁的侧妃、良娣等也要入宫,到时候你且记得,你得尊重你的太子妃,不能叫她失了面子,只有你尊重她,她才能打理好后宫琐事。”
做妻子的时候,自是会难过丈夫三妻四妾,但若是母亲,却只会希望儿子能过得舒心。
苏瑶华这一开口,就忍不住多说几句。
她说的这些,沈轻稚虽不赞同,但也明白她是慈母之心,只不过……
她余光观察萧成煜,发现这位大皇子根本就没有在听皇后的话,他只是低着头摸索着茶杯,兴许还在想前朝的事。
沈轻稚只匆匆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她这般经历,见过大夏皇帝厉铭浩,见过大楚皇帝弘治帝,如今也见到了大楚的储君萧成煜。
相比起来,这三个人中气势最足的居然是最年轻的萧成煜。
他只要坐在那,就散着一股冷意,有一种很明显的生人勿进。
他的冷,是真冷,沈轻稚余光匆匆看了一眼,就没敢再看。
他的戒心,似乎比厉铭浩还要深。
沈轻稚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这样的太子殿下,也不知道以后要如何亲近。
反正走一步看一步吧,于她来说,不过是寻求一个更舒适的生活罢了,至于这位太子殿下是否看中她,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若是不成,她自也能当她的大楚女官,照样可以过得很好。
沈轻稚如今心态可好着呢,她这么一想,就放松下来,继续煮茶。
那边,皇后娘娘还在絮絮叨叨点拨太子殿下。
待到两刻之后,母子两个茶都吃了两杯,太子才迟迟起身:“母后,儿子前朝还有事忙,您且安心养病,改日儿子再来看望您。”
萧成煜顿了顿,还是道:“母后,儿子以后会很好,您且不用时刻为儿子操心,对于儿子来说,您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皇后对他的这些念叨,都是对他的关心和爱护,萧成煜不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自然对她越发孝敬。
皇后身体不好,只道:“采薇,你替我送一送煜儿。”
采薇便要送萧成煜出门,萧成煜摆手,语气也很温和:“采薇姑姑还是照顾母后,我自去便是。”
他说罢,也不等采薇反应,大步出了雅室。
待到他走了,苏瑶华才轻叹一声:“还没开窍呢,你瞧瞧他,根本不关心什么后宫事。”
采薇安慰道:“殿下也是忙,待到殿下前朝没那么局促了,或许就好了,毕竟还未娶妻呢。”
苏瑶华只得点头:“希望吧,但煜儿不是个热乎孩子。”
这一日,沈轻稚在皇后寝殿伺候她到晚膳时分,才回了殊音斋,也是这一日之后,坤和宫渐渐有了些关于她的流言。
宫里头,但凡贵人跟前有几分脸面的宠臣,大抵都是有些闲话的,只不过姑姑大伴们位高权重,旁人不敢说到他们面前,沈轻稚这般的大宫女,还不至于叫人忌惮。
或多或少的,便有人当着她的面嘲讽。
这一日沈轻稚惯例在辰时去膳厅用早膳,她赶一进门,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尖刻嗓音:“呦,这不是咱们沈娘娘吗?怎么不叫小宫女给您把早膳送角房里去,还亲自过来用膳呢。”
说起来,陈怀绿这几年虽也经常会阴阳怪气,却没有哪一次像如今这般不成体统,这话一说出口,膳厅里立即安静下来,旁的宫女们都不吭声,只暗地里瞧着。
沈轻稚还未来得及开口,她身后的小宫女坠儿便挑眉道:“若是咱们轻稚姐姐以后能做娘娘,到时候定要请怀绿姐姐去做姑姑,也跟着吃香喝辣,岂不美哉。”
殊音斋出来的宫女,骂人都不带脏字。
陈怀绿脸色骤变:“小丫头,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沈轻稚面色如常,她领着坠儿进了膳厅,自顾自在自己惯常坐的位置坐下,先取了两只白瓷碗,让坠儿往里面盛面条,然后才慢条斯理开口。
“姐姐可真是关心我,”沈轻稚脸上带着浅笑,更显得她眉目如画,气质出尘,“若以后当真有造化,还要谢谢姐姐替我许愿呢。”
皇后娘娘想要做什么,又是如何在坤和宫选人,作为齐光姑姑身边大宫女的陈怀绿不会不知道,只不过她想参选,也得看自己能不能被选上。
能进坤和宫,必然没有丑人,但陈怀里最多只是有些清秀而已,同美丽漂亮这样的词汇,全然沾不上边。
虽说皇后并非只看面容,也要看德行心性,但陈怀绿在第一层便不能满足皇后的要求。
齐光不是没替她找过采薇,但采薇都不肯点头,就说明陈怀绿是一丁点希望都无的。
越是如此,她越是嫉妒。
这会儿用早膳的人不多,大约只有三五个小宫女,大宫女们还没来。
陈怀绿嫉妒地看着沈轻稚,看她面容淡然,姿态优雅,心里的酸意和恨意越发明显。
她看着看着,突然笑了。
“你也别得意,”陈怀绿声音很低,“便是你能当上侍寝宫女,又能走多远?你可知如今都是谁得宠?大殿下心里最在意的又是谁?”
“便是你再好,殿下瞧不上也都白搭。”
萧氏的男人们,喜好真是千奇百怪。
弘治帝能对妖媚放肆的宜妃容忍二十载,说他不喜欢,说他全是看大皇子的脸面,倒也不尽然。
说到底,他还是喜欢的。
皇后娘娘千好百好,从陛下那里得到的夸奖,总是贤惠慈爱,稳重自持,一月三十日,他除了偶尔过来瞧病,大约也只在初一十五留宿。
其余日子里,去得最多的不还是锦绣宫。
说到底,男人都贱。
陈怀绿眼睛里飘出恶意,那恶意仿佛带着冰冷的刀刃,似乎一刀刀划着沈轻稚那张精致的脸皮。
“大殿下心里早就有意中人了。”
她如此说着,笑容诡异地浮现在脸上,占满了她那张刻薄的脸。
沈轻稚拌面的手流畅而自然,她脸上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只是认真看着那一碗菜码丰富的麻酱拌面。
萝卜丝、青瓜丝、火腿丝、蛋皮,配上麻酱、芝麻和辣椒油,如此搅拌之后,再加一勺香菇肉酱,吃的时候别提多香。
吃面,菜码足了才好吃。
后宫,鲜花多了才热闹。
沈轻稚满足地看着碗里的面,心想:大殿下有没有意中人,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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