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朝臣,能被单独召见,是一种荣幸,也是一种机会。
上一次,天子在温室殿单独召见安乐,往后没多久,安乐就位列九卿,当上了执金吾。
今日安乐又一次被单独召见,说不定又是一个机会呢?
为了不冲撞到天子,安乐特意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气息喘匀之后,他才快步走了过去。
离天子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安乐就干净利落地跪了下来,下拜请安。
“微臣安乐问天子安。”
安乐将身体伏得极低,静侯天子出言让他平身。
这一次,等了许久之后,他才听到天子的声音。
“安乐,你可知罪?”
安乐听完,心中一惊。
他完全没想到,天子竟然会向他问罪!
扪心自问,安乐来到长安快一年了,除了最初想要两头下注之外,他从来没有对天子有任何的不忠。
尤其是这几个月,那简直就是天子的忠犬。
这何罪之有呢?
安乐伏在地上,微微抬头,看见了天子的脚后跟,心中的疑虑和焦急相互交错。
难道天子是在诈他?
是要看他有没有为人臣的骨气?
“为何不答朕的话,执金吾安乐,你可知罪?”天子再次冷冷地问道。
安乐咬了咬牙,情急之中,立刻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回禀陛下,微臣有罪,但是微臣不知道所犯何罪!”
安乐看到天子的脚后跟转了过去,而后就听到了让他放心的一句话。
“安乐,你真是一个聪明人,平身。”
“唯!”安乐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忙站了起来。
安乐这话说得很巧妙,潜台词就是“微臣知道自己没有错,但是陛下说微臣有错,微臣就一定有错”。
有礼有节,不卑不亢,面子和里子,上面和下面,都照顾到了。
“陛下,微臣愚钝,还请陛下赐罪。”安乐起身之后再次问道。
“你是执金吾,所掌职责为何?”刘贺问道。
“微臣掌管长安城治安纠察、缉盗捕贼、惩治不法等事。”安乐如实说道。
“在北阙广场聚众逼宫,可算不法之事?”刘贺再问道。
“这……这自然算的。”安乐隐隐约约猜到了天子的意思。
“那此事可是执金吾的该管之事?”刘贺冷冷问道。
“自然是执金吾该管之事……”安乐心中暗叫不妙。
“那你管了吗?”刘贺咬着牙,突然就厉声逼问道。
他朝前走了一步,来到安乐身前一尺处,目光咄咄逼人,逼得安乐不禁后退了一步。
“这……这……”
“你如果管不了,或者不想管,那就把执金吾的绶印还给朕,朕从不勉强别人做不愿做的事情。”
“想要管这件事情的人,不知道有几何,朕随便下一道征聘诏令,应者如云,还轮得到你安乐?”
刘贺说得盛气凌人,逼得安乐额头上的冷汗直冒。
“陛下,那处可有四个内阁大学士……微臣……”
“你管还是不管?”刘贺仿佛没有听到安乐的抱怨,仍然不留余地地问道。
安乐从未见过天子这样凶狠暴戾,那俊朗的面庞上的肌肉,都有些扭曲了。
这一刻,天子哪里还有半分天子应有的威严从容?
反而与北城郭那争强斗狠的泼皮无赖有几分相似。
安乐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那么天子立刻就会让身后的昌邑郎剥掉他的官服,打出未央宫去。
“管、微臣管!”情急之下,安乐扯着嗓子叫了一声。
“那现在就去管!从今日起,朕不想在这长安城的任何一处,看到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行逼宫之事。”
天子的声音听起来是和缓了一些,但眼中的杀意没有减弱半分。
“恕微臣愚钝,不知道陛下,要微臣怎么管?”
“你是执金吾,怎么管是你的事情,朕只要结果,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安乐吞吞吐吐地应答道。
“将此事办好,是大功一件,天下会记住你的功劳的。”
“唯!”
安乐答完之后,再次向天子行礼,不敢有片刻逗遛,连忙离开了丹墀。
刘贺没有再看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西边的夕阳。
刺眼的阳光下,有一小抹粉红的晚霞,似血非血。
今日,长安城恐怕又要流血了,而且流的还是大人物的血。
……
安乐急急忙忙重新回到了未央宫北门。
他已经去公车司马室纳凉,也没有去关说张安世等人。
而是眼神阴沉地站在未央宫北门门洞的阴影里。
天子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但这是一个难题,也是一个机会。
他看了看门外的阳光,知道只要自己迈出这一步,就与天下世家大族站到了对立面,并且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但是,只要天子在位,那么安乐就一定会得到重用。
天子还不到二十岁,身体虽然不算健硕,却非常硬朗,更是不好酒色,再治国四十载也不奇怪。
四十载,足够安乐和他的后辈生发了。
这笔买卖,很上算。
安乐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他迈出了这最后一步,走到了阳光下。
他一路向北,默不作声地走向北阙广场。
跪在地上的张安世等人自然看到了安乐是从北门走出来的,作势就想要和他攀谈几句,问问天子有何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