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吃了这个亏,那么天子的威严会稍稍下降,会更容易听他们的谏言吧?
丙吉和刘德也有同样的想法,所以整个内阁保持了诡异的安静和镇定。
反倒是外朝官的龚遂和苏武情真意切地劝诫天子,请天子先私下与大儒言明其中关节,争取获得他们的支持。
当然,这个请求被刘贺拒绝了:那只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要辩就要不留任何的余地。
“至于辩经的流程,朕还要再想想,定下来之后,自然会告诉韦阁老和诸位爱卿的。”
于是,这场规模极小的朝议在“各怀鬼胎”的氛围中结束了,参加朝议朝臣们表情各异地向天子行礼之后,就离开了温室殿。
片刻之后,这温室殿中就只剩下刘贺和王式了。
王式留下,自然因为王式是天子此役要仰仗的军师和先锋大将——他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商议。
……
刘贺坐在榻上,目送其余人离开温室殿的院子之后,终于用一种更平和的目光看向了王式。
这老人比之前又沧桑了许多,看来在刘贺平定霍乱的这段时间里,王式也没有少操劳。
年过古稀的王式在校勘通行版经书的事情上,殚精竭虑,配得上封侯了。
“王傅,韦阁老将今日的事情传出去之后,大儒们恐怕要将朕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刘贺笑着自嘲道。
“陛下,刚才有一句话说得极对……”王式正色道。
“哪一句话?”
“儒学也好,儒生也罢,心中还是想为这天下做一些事情的。”王式点头说道。
“所以王傅的意思是……”
“那些儒林耆宿确实很棘手,但是普通的儒生,未必不愿意行这科举制,说不定他们与天子所想一样。”王式开解道。
刘贺默然不做声,他明白王式所说不虚,如果天下儒生真的如铁板一块,又怎么可能学派林立呢?
在原来的时间线上,儒学或者说经学完成最后的合流和统一,也是由皇权来主导的。
“只是要做此事,陛下可能要担一些风险……”王式有些苍凉地说道,言语之中有藏不住的忧虑。
“什么风险?”
“若是此事败了,陛下的威严会受损;如果陛下赢了,恐怕会背上‘焚书坑儒’的骂名。”
刘贺咀嚼着王式的这句话,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转向了殿门处。
坐在此处向外看去,只能在殿门的上半部分看到一方窄窄的天空——其余则被远处的宫墙屋檐遮住了。
以前,刘贺觉得这未央宫像是一个巨大的监牢,现在再看,则更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枯井。
目之所及的那一片湛蓝的天空,就是枯井的井口。
未进入这枯井时,刘贺还会幻想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好的名声,至少后来人会给自己一个庙号。
但是久坐枯井中,井外的天地早已经是另外的世界了,和这井中的方寸之地又有什么关联呢?
至于微末的身后事和身后名,就更无关紧要了。
始皇帝横扫六合,一统中原;书同文,车同轨;定度量衡,行郡县制;修驰道,建长城……
短短几十载,为天下做了不知道多少的事情。
但是在之后的千百年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咒骂始皇帝是暴君!
直到儒生和儒术真正衰落下去,始皇帝才得到了正名——始皇帝都能被正名,刘贺又何惧哉。
“王傅真的认为天下人会说朕是暴君吗?”刘贺问道。
“至少有一些人会这样说的。”王式如实答道。
“知我罪者,唯其春秋。”刘贺再次用仲尼的一句话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陛下恕老臣妄揣圣意了。”王式连忙谢道,他听出了天子的决心和果敢,很是动容。
“王傅,此次辩经犹如领兵作战,你是朕的军师和先锋,朕想听你说说如今的战局。”刘贺将话题引回了正题。
“陛下垂训即可,老朽定然是知无不言。”王式回道。
“朕现在想知道,朕的敌人到底有哪些?”刘贺问道。
刘贺知道面对的敌人是天下的大儒,也知道天下大儒又分为各家各派,但后世的史书对此所记甚少,他并看不清全貌。
“陛下是想知道概貌,还是想知道细节?”王式笑道。
“简明扼要,深入浅出,自然是最好的。”刘贺答道。
“老朽明白了,那恐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老朽想让陛下赐茶。”王式突然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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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