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辰时,刘贺正在温室殿中,等待张安世等人的到来。
这十几日来,随着中朝和外朝格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连带着持续了许多年的朝议成制也有所改变。
因为如今能参与议政的中朝官只剩七个内阁大学士,他们又总在内阁值房上衙,所以小朝议就没有必要存在了。
刘贺如果有事要与他们商议,可以直接下诏将他们宣到温室殿,或者亲临内阁值房,这样反倒更便捷许多。
至于形式大于内容的大朝议,则从十日一次,改成了一月一次——甚至连这唯一的一次,也有可能被临时取消。
走过场的事情,能免则免,刘贺既然已经掌握了大汉的朝权,就需要再借助大朝议来让朝臣措手不及了。
或者说,大朝议是一件武器,不能次次使用,唯有到最艰险的时候才能再次召开。
虽然大朝议和小朝议都减省了,但是不代表刘贺从此就深居宫中,再也不见外朝官了。
恰恰相反,他想了另一个办法。
孝武皇帝给外朝官加中朝官的本意,其实是让外朝官能够更方便地出入宫禁——不必时时向卫尉寺请符节。
说到底,中朝官只是一个能够随意通行宫门的身份而已。
于是,刘贺另辟蹊径,想了一个替代的办法。
因为未央卫尉寺掌管宫禁之事,属官出入宫门非常方便,所以刘贺增设了一个未央宫行走的虚职,作为加官。
他给所有九卿二府、列卿及自己信任的朝臣都授予了这个加官,这些人进出宫禁就方便了许多。
刘贺平日若是想让朝臣来温室殿议政,只需要提前下诏,朝臣们无需其他的手续,就可以畅通无阻。
除了进出未央宫的便宜之外,未央宫行走的这虚职就再也没有别的特权了,与以前的中朝官不可同日而语。
今日,刘贺除了要召见内阁大学士之外,还召见了四个外朝官。
四人分别是太常苏武、光禄勋龚遂、太学令王式和大将作禹无忧。
除了禹无忧之外,其余三个人的年龄都不小了,苏武六十四,龚遂和王式都超过七十了。
这三个人加起来足足有二百多岁,不管放在哪一个时代,都算是高龄了。
刘贺非常想让朝堂上多一些年轻人,但是却也知道急不来,至少还要再等等。
辰时的钟声传进了温室殿,侍中樊克匆匆忙忙地从殿外跑了进来。
“陛下,太常和光禄勋他们几人已经快到了。”樊克恭顺地奏道。
“哦?朕到殿门去迎一迎他们。”刘贺说着,就与樊克一同来到了殿门处。
在温室殿外值守的仍然是一屯的昌邑郎——他们是未央宫仅剩下的郎卫了。
至于羽林郎和期门郎,他们不再负责殿中的值守了,全部换成了兵卫,这样更好统一管辖。
当然,刘贺还有另一层担忧——他此时并不完全信任羽林郎和期门郎。
毕竟这两个郎卫被霍氏子弟把持太久,虽说留在长安城的那部分郎卫并未参与造反,但安知没有漏网之鱼呢?
但凡有几个昏了头的余孽想要为霍氏报仇,那么刘贺将他们留在身边无异于行险,说不定哪天人头就会搬家。
在没有完成对汉军的改制之前,刘贺最能信任的还是自己从昌邑国调来的昌邑郎。
这就是“新军”的好处,没有任何的历史负担,自然最值得刘贺信任。
刘贺看着如雕塑一般站在廊下的昌邑郎们,他心中突然开始盘算另一件事情了。
汉军改制恐怕也要提上日程了。
庠学制、科举制和裁定通行经书,这三件事情一旦敲定,就要立刻着手改制汉军的制度了。
要预防某些人的反扑。
离赵充国率部从杭爱山撤回北地郡已经三个月了,乌孙国方向上很快就会传来消息的。
去年出征匈奴的大军明面上是五路,但实际上出塞的人马却是六路。
还有一路就是已经被人们遗忘了的常惠——与他一同出塞的还有二十个昌邑郎。
常惠和昌邑郎的职责是协助乌孙军队反击匈奴。
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的话,常惠和昌邑郎们会带领乌孙取得一场前所未有的胜利。
说不定捷报已经在来长安的路上了,说不定常惠和那二十个昌邑郎也快要归汉了。
当然,不一定是二十个,也不知道有几个昌邑郎在战场上以身殉汉。
等这捷报传回长安的时候,朝臣和臣民会想起一件事情:昌邑郎是天子派出去的,天子还预言过会有一场大捷。
届时,刘贺在汉军中的威望会飞速提高,借着这场胜利,就可以对汉军进行改制了。
只有手中掌握一支靠得住的汉军,刘贺才能推行更暴烈的新政。
就在当刘贺想入非非的时候,三老一少四个人出现在了院门外。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天子正在廊下等他们,小跑着朝这边赶过来。
“樊克,张安世他们什么时候到?”刘贺突然问道。
“半个时辰之后。”
“他们到了之后,将他们带到偏殿去候旨,就说朕正在和朝臣商议政事,让他们稍等片刻。”
“诺!”樊克应答了下来,他自然不知道这是天子操弄人心的一个小手段。
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就可以提醒张安世他们记住一件事情——内阁不是必须的,天子可以弃用。
刘贺刚刚交代完这件小事,苏武他们已经跑到了温室殿门前阶梯下,径直跪倒在了天子的身前。
这几日,长安城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春雨,地上有些微微发湿,几人毫不在意,拜得干脆果断。
“臣等问陛下安。”几人问安道。
“几位爱卿快快平身,刚下过雨,地上太凉了,禹无忧还年轻,朕不担心,倒是王傅你们,不可受凉了。”
“谢陛下。”四人终于站了起来。
“外面风大,我等进殿去议事吧。”
“诺!”
很快,君臣几人就分别在各自的榻上坐定了。
刘贺看着眼前这三老一少,觉得情不自禁地笑了,至少不用像在内阁值房和前殿那样,时时刻刻端着皇帝架子。
这几人,都值得刘贺信任。
龚遂是最早得知刘贺心中壮志的老臣,早早就开始为刘贺效劳了。
这年过七旬的老人甚至还为刘贺寻来了棉花——已经开始在酒泉郡试种了,相信很快就能有所收获。
王式虽然很长一段时间里被刘贺排除在计划之外,但后来也逐渐赢得了刘贺的信任,成为他的肱股。
禹无忧更是不必说,受刘贺的影响最大,几乎就是刘贺的一个影子,没有他,工官根本运作不起来。
至于苏武,刘贺并不熟悉,与之接触也不多,却是刘贺重新启用的人才。
而且苏武在历史上的名声实在太大了,被匈奴囚禁十九年而不改汉节,任何一个大汉子民都会心生佩服。
更重要的是,这几个人的身后都没有世家大族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