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克走了,张安世等人却没有动半步。
张安世和丙吉已经猜到了天子震怒的原因,而刘德和韦贤还没有想通其中的蹊跷。
“子儒,县官此举到底是何意?”年纪最大的韦贤也沉不住气地问道。
“何意?自然是县官不同意我等拟定的这名单。”张安世无奈地说道。
“若不同意我等推拟的名单,县官大可以直接下明诏让我等重新议过,留中不发是何意?”刘德抱怨道。
“恐怕不只是不同意我等拟的这名单,还有另一层深意在……”丙吉不禁看着身旁那高耸的石渠阁说道。
“县官还有什么深意?还请丙公指教!”刘德连忙问道。
“陛下对我等的票拟不满,而且还是非常不满意。”丙吉摇头说道。
“丙公这是说到要害了。”张安世补充道。
韦贤和刘德不是无能之辈,在张安世和丙吉的解释之下,终于也醒悟过来了。
原来,留中不发竟然藏着这样一层意思?
“留中不发”就如同天子手中的一把锤子,是专门用来敲打内阁的。
准奏、驳回、改议都只是客观的结果,但是这留中不发是一种态度。
一种忿怒到了极点,以至于天子不屑于传递给内阁的愤怒!
或者说,天子其实是在给内阁一个体面和回转的余地——天子的愤怒一旦宣之于口,那就收不回来了。
若天子在票拟上批一个“结党营私,忤逆擅权”,张安世们就该到石渠阁门前,用一丈白绫了结自己。
天子今年才十九岁啊,为何会如此谨慎小心,能轻而易举地看穿张安世们的谋划和布置呢?
而且,天子好像与从前有些不同了:不再像原来那样坦坦荡荡,而是开始操弄人心了。
从几日之前的那一次大朝议开始,张安世们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天子的这个变化。
从面上看,天子还是那个脸上时时挂着笑容的年轻人,对待阁臣也好,内官婢女也罢,都过份地有礼。
以至于有谏义大夫准备向天子进谏,想让天子更威严持重些,不应该和那些低贱奴婢们有太多的来往。
但是,天子的面目却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了,与他们这些朝臣间似乎隔了一层薄纱。
“县官以前似乎更坦荡一些,如今心思反而更深沉了。”张安世叹气着说出了心中所想。
张安世的几位“盟友”沉默了,他们想了想这段时间里发生的种种,也都点头表示同意。
“子儒,我等身为臣子,是不是应该劝诫县官……”韦贤不死心地问道。
“韦阁老,县官修的是帝王之术,而这帝王之术就是用来对付你我的,我等如何能规劝?”
张安世此话一出,值房门前的这四人也就都无言以对:总不能劝让天子不要驾驭阁臣吧?
君臣相处了大半年,一同经历了许多事情,虽说天子的言行有时会癫悖无状,但品性却温良仁慈。
更没有皇帝那特有的薄恩寡义和阴郁多疑。
那时候看起来,天子像孝惠皇帝和孝昭皇帝——这是让朝臣最放心的两个先帝。
所以,霍乱平定之后,张安世等人就想要将天子辅佐成一个有上古之风的圣君。
但是,如今这新政才刚刚开始推行,他们就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一个能在权臣霍光面前韬光养晦,并且顺利亲政的年轻人,又怎么可能是一个纯良仁善的懵懂少年呢?
一个能够在短短半年时间平定霍乱,让根深蒂固显赫一时的霍氏满门尽灭的皇帝,又怎么可能是一个任人拿捏的皇帝呢?
一个改元第一年就要变法推行新政,并且对朝堂进行大刀阔斧改革的天子,又怎可能没有一点脾气呢?
“看来,终究是我等错看县官了,以后在县官面前还是要谨慎一些,进谏也要注意言行,莫要因一时失言让县官不悦。”
张安世这句略显无奈的话,让门前的气氛比刚才更加沉默了许多。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们心中的君臣和谐恐怕实现不了了。
以后,当然还是要当忠臣,但是那颗忠心却要藏得再深一些,更不能小看天子。
这四位内阁大学士在值房门口又站了片刻,直到还不知道前因后果的魏相等人催促,他们才想起来还有要事要处置。
“那这二十个官员的名录要如何是好?”韦贤问道。